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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对穷苦读书人的体谅其实是与他的教化策略相表里的。传说潍县的贫寒书生韩梦周夜半读书,琅琅有声。板桥闻悉,解囊相助,着意栽培,后来韩生果然成了进士,任安徽来安县令,爱民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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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潍县有钱,板桥主持修文昌阁城隍庙,以弘扬教化。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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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既以人道祀之,何必不以歌舞之事娱之哉!况金元院本,演古劝今,精神刻肖,令人激昂慷慨,欢喜悲号,其有功于世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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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一年,潍县发生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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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又大旱,赤地千里,人相食。板桥拟开仓赈灾,按规定,这不是板桥所能自作主张的。有人委婉地劝他不要仓促行事,以免获罪于上司,这却大大地伤害了板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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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何时?俟辗转申报,民无孑遗矣。有谴我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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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以百姓所写借条批出谷子,活万人。百姓秋后无收成,板桥将借条大多烧毁,像当年他处理家中的契约一样。这极可能误构借公肥私之罪。板桥刻印章一方曰“恨不得填漫了普天饥债”,一种道义所激发的情感上的冲动,使他不愿再替自己着想。他限制粮食囤积,平抑粮价,利用县令的身份,劝说富户轮流开设粥厂,煮粥以食老弱贫残,又采取“以工代赈”的方法,亲自规划出修城凿池的工程,由政府集资招远近饥民做工就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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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板桥已尽了心力,潍县依然不乏流离失所的饥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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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伤心地写下了著名的《逃荒行》《还家行》等诗篇,所述生民苦痛,惨不忍睹。“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这首令人赞不绝口的七绝也作于潍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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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对他的诗歌创作有很多今天看来不免有些刻板的要求。他曾在《印跋》中讲“凡吾画兰、画竹、画石,用以慰天下之劳人,非以供天下安享人也”,“劳人”未必指的全是“劳动人民”,但是,他对诗歌等是否反映了“民间痛痒”却刻刻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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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板桥的正规表述,艺术的原则应该是“敷陈帝王之事业,歌咏百姓之穷苦,剖析圣贤之精义,描摹英灵之风猷”“自出己意,理必归于圣贤,文必归于日用”“当作主子文章,不可作奴才文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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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此,他认为文章诗歌有大乘法如《史记》杜诗,“达天地万物之情,国家兴亡得失之故”;有小乘法如“六朝”“王孟”,“何与于圣贤天地之心,万物生民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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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板桥在潍县的诗文是基本按照他的这种主张而写作的,还有前后写的《悍吏》《私刑恶》《抚孤行》《孤儿行》《故恶》《田家四时苦乐歌》《海陵刘烈妇歌》等等。一种对于弱者的悲悯同情,对于善良和道德的珍惜与旌扬之意浸透了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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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潍县,板桥重订诗词抄,手写印行。在《后刻诗集》中写道:“板桥诗刻止于此矣,死后如有托名翻板,将平日无聊应酬之作改窜阑入,吾必为厉鬼以击其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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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谦虚地说“古人以文章经世,吾辈所为,风月花酒而已,逐光景,慕颜色,嗟困穷,伤老大,虽刳形去皮,搜精抉髓,不过骚坛词客尔,何与于社稷生民之计、三百篇之旨哉!屡欲烧去,平生吟弄,不忍弃之”“大丈夫不能立功天地、字养生民,而以区区笔墨供人玩好,非俗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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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于堂皇的标准下,潜藏着艺术取消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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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给堂弟的信中,他除了告诫家人如何为人爱物,如何长忠厚悱恻之情,驱残忍刻急之性,还教导读书的选择。为了子弟的富贵寿考(他直言不讳这种“私情”,与他论文时常曰生辣曰古奥曰离奇曰淡远的“公道”情形截然不同),他不愿子弟学韩非、商鞅、晁错之文,褚河南、欧阳率更之书,学郊寒岛瘦、长吉鬼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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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直是近于道学家的口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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潍县任上七年,板桥勤勉而又机敏地应对着琐碎的大小事宜。其间,还有“乾隆东封书画史”的经历。乾隆东巡,为筹备皇帝登临泰山祭祖、祭天,板桥在泰山玉皇顶住了四十多天,策划布置。后来,他镌印章曰“乾隆东封书画史”,以此自炫自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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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时隔不久,他52岁时饶氏所生的儿子在老家病殁。他曾经常写信托家人教育孩子,一片厚望,以板桥的身世和教养(他显然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要让他反省的是,他是否过分享用了后代的福泽),以板桥老来得子的亲情,打击可能是巨大的。而在潍县的作为,虽然他自认为时时以古圣贤为楷模,却并不受器重。在给内子堂弟朋友的信中,他屡屡言及他的厌倦和疲惫,“官运有夷有险,运来则加官进爵,运去则身败名裂……惟久羁政海,精力日衰,不仕又无善退之法,自寻烦恼”“去家十一载,久思解组归田,以延残喘”“颓唐之象,日渐日衰,作宰十数年,无功于国,无德于民,屡思乞休,遄返故里,与我弟畅叙手足之情,而犹不见谅于当道,殊令人欲哭不得,欲笑不能”“余已决计告病乞休,若上峰不允,准备一辞不获命,则再辞,再辞不获命,则三辞,务必遂我初服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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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他的身体似不太好,“足部湿气”“通宵无眠”“疝气时发”“左耳失聪”“目光昏蒙”。也许,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是,他的内心时时跃动着彻底“自由自在”的精灵,特别是当他遇到不顺心的挫折和变故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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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在《青玉案》一词中写道“十年盖破黄绸被,尽历遍、官滋味。雨过槐厅天似水,正宜泼茗,正宜开酿,又是文书累。坐曹一片吆呼碎,衙子催人妆傀儡,束吏平情然也未?酒阑烛跋,漏寒风起,多少雄心退”“绝塞雁行天,东吴鸭嘴船。走词场三十余年。少不如人今老矣,双鬓白,有谁怜?官舍冷无烟,江南薄有田,买青山不用青钱。茅屋数间犹好在,秋水外,夕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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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曾经有卖画扬州的苦心苦旅,有往返于佛道间领略的淡泊况味,这一切足以让他将天地间以心气相竞的为人视作无聊游戏的苦痛傀儡,何况琐碎的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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