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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埠不使之立成会所,则会不久即散,使之立会所,又往往动支会款,此无如何也。计开会之法,君力最精,故其所开之埠款项,无不收足,会所亦坚固。然君力气魄小,能开小埠,不能开大埠。然勉避嫌,所订权限不分明,故会款实收到者,不及十之四五,然埠愈大,则团之愈难,而疑心愈重,勉之迁就,亦非得已也。弟子于近日新开之一二埠,如罗省沙加免度之类,皆仿君力法,划清款界,究不知能实行能持久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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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事之难,万方同慨。先生前来书,以南洋人易摇动不可恃,谓弟子好运气,处处得意。孰知其中之曲折,固一辙耶。以表面言,则先生之受欢迎,或尚过于弟子,至其内情甘苦,此间殆亦不让南中也。即如款项一事,弟子等方指望尊处可大得手,而岂意尊处反日待此区区之款,为荆、聂计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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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等在此间日日下气,柔色怡声,以敷衍种种社会之人,真有如所谓公共之奴隶者。然问其有益于办内地实事者几何?又有益于该本埠之社会改良者几何?清夜自思,真觉不值,厌倦久矣。徒以既来此地,岂能舍去,而既做焉,又不能不用狮子搏兔之全力,穷精敝神于此间,至可痛,亦可怜也。不宁惟是,且担受一虚名,如近日港、沪各报纸,谓保记款若干十万,尽为某某吞噬者,日日以吸国民之血,吮国民之膏相诟詈。虽自问不愧,无恤人言,而所谓各埠之同志者,亦日相与窃窃私议,议之久而心滋冷矣。而我辈亦实未能做成一二实事,足以间执其口者,则诟詈之来,亦安得不直受之。故弟子往往清夜自思,恨不得速求一死所,轰轰烈烈做一鬼雄,以雪此耻,但今未得其地耳。弟子革论所以时时出没于胸中者,皆此之由。先生责其流质,斯固然也,又乌知乎外界之刺激,往往有迫之于铤而走险之路者耶?昔唐绂丞之死,(唐死,由日日接电催促起事,然实布置未周也——原初稿批注。)死于是,弟子自计将来其亦必死于是而已。阅世既多,厌世念自起,畴昔常以此责人,今亦不自知其何以与此途日相接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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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义难行,先生之言固也。然樱田之事,弟子以为舍钱买侠士者,其人必不可用,故力不主张,非谓此事之不宜行也。如现在所谓林侠者,弟子未见之,不能断其人,而何以数月不往,惟日日挥金如土,致使先生苦于供养,然则此等人供养之,果能为用乎,非弟子所敢言矣。数年来供养豪杰之苦况,岂犹未尝透耶?日日下气柔声,若孝子之事父母,稍拂其意,立刻可以反面无情。故弟子常与勉、云等言,今之供养豪杰,若狎客之奉承妓女然,数年之山盟海誓,一旦床头金尽,又抱琵琶过别船矣。故用钱以购人之死力,此最险、最拙之谋也。今先生所供养之人,或与前此不同。而弟子则入世愈深,机心愈甚,真有不期然而然者。故弟子之沮是议,非沮其宗旨也,沮其手段也。虚无党之为此也,皆党魁自为之。今党魁既不能为,欲仰仗于下等社会之人,以数万金冀饱其溪壑,弟子所不敢附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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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之非坐待复辟,弟子等宁不知之,特此亦不过偶尔有激而言耳。然尝细思之,即那拉死矣,苟非有兵力,亦安所得行其志?而今日求得兵力又如此其难,外国侵压之祸又如此其亟,国内种种社会又如此其腐败,静言思之,觉中国万无不亡之理。每一读新闻纸,则厌世之念,自不觉油然而生,真欲瞑目不复视之也。先生于意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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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会款若先生移以办秘密,弟子亦不能强争,但弟子等真益无面目见人耳。先生责弟子及勉以专擅行事,特又未知其间之苦况何如耳。日劝人入会人问会款作何用,无以名之;秘密之事,非可尽人而语也,而新开会之埠,新入会之人为尤甚。革义既不复言,则不得不言和平,言和平又安得不言教育?故不得不提倡公学,且欲为将来地步,亦非此不可也。先生以此相责,乌知乎非用此名,将此区区数千金之会款恐亦难收集耶?先生观各处汇款来之书,可以知其概矣。夫先生在南洋各处如此欢迎,其人又皆如此大力,而先生运动彼等亦只能以学校报馆等事,而秘密费一无所得。人情不甚相远,先生亦可以会此间甘苦矣。今公学事由公使领事及各会馆提倡,或亦可得多少,若先生南洋兴学之款,果有实际能移若干于广东,则会款移为他用,似尚易为,不然恐无以对人耳。但此区区之款,无论作何用,亦不能成多大气脉,又奈之何?念此真令人气结。”(光绪二十九年九月三十日《与夫子大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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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二日,先生由湾高华乘中国皇后船归亚洲。该日,接到各市同志送行电报九十六通。午后登舟时,送行于海岸者一百余人,爆声巾影,绵亘一时余。二十三日,抵横滨。次日,诸同志开欢迎会于大同学校。(以上纪事见《新大陆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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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从美洲归来后,言论大变,从前所深信的“破坏主义”和“革命排满”的主张。至是完全放弃,这是先生政治思想的一大转变,以后几年内的言论和主张,完全站在这个基础上立论。这便是先生考察日多,见闻益广,历练愈深的结果。当时先生有《论俄罗斯虚无党》、《答飞生》、《答和事人》三篇文章,现在我们把《答和事人》那篇文章节录在下面,藉见先生这次转变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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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鄙人之与破坏主义,其非无丝毫之关系,当亦天下所同认矣。然则吾岂与异己者为敌哉。至谓以成己之名,则更失之远矣。反抗于舆论之最高潮,其必受多数之唾骂,此真意中事;使鄙人而好名也,则更安肯出此?吾向年鼓吹破坏主义,而师友多谓为好名;今者反对破坏主义,而论者或又谓为好名。顾吾行吾心之所安而已。吾生性之长短,吾最自知之,吾亦与天下人共见之。要之,鄙人之言其心中之所怀抱而不能一毫有所自隐蔽(非直不欲实不能也)。此则其一贯者也。辛壬之间,师友所以督责之者甚至,而吾终不能改;及一旦霍然自见其非,虽欲自无言焉,亦不可得。吾亦不知其何以如是也。故自认为真理者,则舍己以从;自认为谬误者,则不远而复;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吾生之所长也。若其见理不定,屡变屡迁,此吾生之所短也。南海先生十年前,即以流质相戒,诸畏友中,亦频以为规焉。此性质实为吾生进德修业之大魔障,吾之所以不能抗希古人,弊皆坐是,此决不敢自讳,且日思自克而竟无一进者,生平遗憾,莫此为甚。若云好名,则鄙人自信,此关尚看得破也。至立言者必思以其言易天下,不然,则言之奚为者?故鄙人每一意见,辄欲淋漓尽致以发挥之,使无余蕴,则亦受性然也。以是为对于社会之一责任而已。……吾谓‘和事人’以此相虑,则可虑者其必不在吾辈矣。若夫吾发表吾现在之所信而不能自已,则吾既言之矣,吾今后更将大有所发表焉,然此非唾骂之谓也,非攻讦之谓也。吾所谓与舆论挑战者,自今以往,有以主义相辨难者,苟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吾乐相与赏之析之;若夫轧轹嫚骂之言,吾固断不以加诸人,其有加诸我者,亦直受之而已。寄语和事人,可无虑此,抑吾亦欲遍国中志士皆率和事人之教也。至吾之所以不能已于言者,则本报前号中鄙著《论俄罗斯虚无党》、《答飞生》两篇,亦可略见其用意之所存,毋亦如和事人之所谓欲两党合力以思挽回之术云尔。愿和事人平心静气一省览焉,而更有以辱教,固所望也,匆匆不具。”(《合集·文集》之十一第四十六——四十八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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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先生曾患寒疾数日。其时各地噩耗纷至沓来,以是先生心绪不宁,感慨万端。十八日给蒋观云的信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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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还以来,不过月余,各地噩耗乃五、六至,每有港中来书,未开缄先自怵息,计弟外游三次,每次归来,其失意事皆重沓,心绪竟日突跳,意不能自制,公何以教我耶?念前此亲近浏阳、碎佛(浏阳,谭嗣同。碎佛,夏穗卿——原初稿批注。)时,心境迥非今比。呜呼不学道益殆矣。今年广智亏累不少,此虽小事,亦不得意之一端也。西事一函,顺检呈览,公亦当为一长叹也。暴动之举,弟今几绝望矣,公何以教之。碎佛顷有一书来,略论近学,颇可借以娱魂,把玩不忍释。”(光绪二十九年十二月十八日《致蒋观云先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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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书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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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得南海来一书,内述南洋所预备事之变局,(般岛之地莫良之地也,资本所投亦逾万矣惜哉。)一年来所经营,一旦遂成画饼,念之怆愤欲绝,勇气稍不足者,久阅事,无不灰心矣,呜呼!原信剪呈一览,览毕并切望掷还。”(光绪二十九年《致蒋观云先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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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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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因心事烦扰之极,偶一读《内典》,以收摄之,故有感触,忽起念托购经论,函想已收。不如意事,纷沓并接,心如辘轳,并文字亦不能成一称意者。治心之学真荒落,奈何奈何!”(光绪二十九年《致蒋观云先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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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归来后,将考察所得和游历情形,著为《新大陆游记》一书,刊于《新民丛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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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南海先生发表了《与南北美洲诸华商书》,宣扬中国只能实行君主立宪,不能革命。章炳麟在《苏报》上发表《驳康有为论政见书》,予以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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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年谱长编 一九〇四年(光绪三十年甲辰) 三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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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先生以开保皇大会于香港归国。三月,复返日本。四月,《时报》出版。五月,癸卯年份《新民丛报》出毕。同月续出第三年份。九月,伯姊之丧。冬,著《中国之武士道》、《中国国债史》两书成。所著《中国民族外竞史》改名《国史稿》,即前名之《中国通史》已成二十余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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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以正月杪返国,往香港开会。二月末旬由港至沪,留数日,与狄楚青、罗孝高筹划开办《时报》各事。三月,复返日本。先生在《饮冰室诗话》里记这次返国途中感触赋诗的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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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年来绝少为诗,正月从横滨返国,将经神户,舟中晨起得一首,意味浅薄,不足道也。姑存之,以塞纸。……皞皞朝曦浴万山,泠泠风磬下人间。翛翛云影随明翳,落落渔讴自往还。点点白鸥没浩荡,峰峰神女啸空顽。此中多少天机在,却是劳人不得闲。……将至上海,有所感触,欲为一长古未成,中有四句云:未至吴淞三百里,海波已作江波色。我生航海半天下,气象无如此雄特。此实可见我祖国意态之雄杰,黄河下流演为黄海,不待论矣,即扬子江入海之力,不亦已气象万千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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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次保皇大会的内容,很少材料可以参考,我们仅知道这个会原定去年九十月举行,想来是因为赶办不及,才延期到现在。参与会议的人,除南海先生、徐君勉和先生外,有各地保皇分会的代表。据李福基的信说,会议的内容,以商会事为主,大概除商会问题外,一定还讨论到其他的问题。现在把李福基的信择录一节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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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梁、徐诸先生现群聚于香港,专以商会为事,常来书催收商股银汇返。敝处刻已陆续催收,近日合加属约有数万元汇港矣。闻美属亦陆续汇港矣。想尊处亦有同情矣。”(光绪三十年二月六日李福基《与福生泰大号马万年同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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