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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来主要之功课,可分为四:一曰见人,二曰听讲,三曰游览名所,四曰习英文。法国方面之名士,已见者殆十之七八,最多见者则政治家及哲学文学家也。政治家除专制怪杰之克里曼梭外,殆皆已见,(克氏专派一属员来相接待,惟两度约见均以忙而订后期,大约此人须待彼下野后乃见矣。)法之政党以十数,自极右党至极左党,其首领皆已见。觉气味最好者为社会党,次则王党,次则天主教党,所谓温和党急进共和党者,最占势力,而最为无聊。中庸君子之性质,万方同概也。学者社会极为沆瀣,第一流之哲学家三人,皆已见,且成交契。其文学家则第二流者略已见,最著名之两人,以不在巴黎,未获见,将来必当见也。巴黎人最富于社交性,每赴茶会一次,可以得友无算,吾于其他茶会多谢绝,惟学者之家有约必到,故所识独多,若在淹留半年,恐全巴黎之书呆子皆成知己矣。所见人最得意者有二:其一为新派哲学巨子柏格森,其二为三国协商主动人大外交家笛尔加莎,二人皆为十年来梦寐愿见之人,一见皆成良友,最足快也。笛氏与克里曼梭两雄相厄,今方为失败者,然其人精悍谙练,全法之政界殆罕俦匹,将来必有活动无疑。彼之外交精通欧洲情状,而对于远东实多隔膜,他日再见当有以进之。吾辈在欧访客,其最矜持者,莫过于初访柏格森矣。吾与百里、振飞三人先一日分途预备谈话资料彻夜,其所著书,撷择要点以备请益。振飞翻译有天材,无论何时本皆纵横自在,独于访柏氏之前,战战栗栗,惟恐不胜,及既见为长时间之间难,乃大得柏氏之褒叹,谓吾侪研究彼之哲学极深邃云,可愧也。吾告以吾友张东荪译彼之《创化论》已将成,彼大喜过望,索赠印本,且允作序文,乞告东荪努力成之,毋使我负诺责也。除法人外,则美国人最多见,五全权已见其四(威尔逊、兰莘、豪斯大佐、槐德),惟英人甚寡缘,其要人皆未得一面也。此外小国名士见者甚多,希腊各当局尤稔熟,因归途决欲游雅典,特与结欢也。芬兰、波兰人极力运动我往游彼国,然交通太不便,未必能成行。游历地方颇少,初到时曾以十日之力游战地及莱茵河左岸联军占领地,其后复游北部战地,及一游克鲁苏大钱〔铁〕厂,除此三次外,未尝出巴黎一步,将来法国南部农工业最盛处,非游不可,惟在法游历有一难题,因其政府招待太殷勤,每出一次必派数员随伴,且旅费皆政府供给,吾受之滋愧,因此颇沮游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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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巴黎虽数月,然游览名胜颇少,因每日太忙,惟来复稍得休暇,则尽一日之力,以流连风景,故所得殊少,其间有可特别相告者三事:一、游隧道,内陈髑髅七百万具,皆大革命时发掘,累代古坟罗列此间,当为世界独一无二之壮观,入之胜读佛经七百万卷也。其二、游卢骚故居,即著《民约论》处,其阍人言亚洲人来游者,以吾辈为嚆矢也。其三、有一七十八岁之老女优,当拿破仑第三时已负盛名者,多年不登场矣,某日为一文豪纪念,特以义务献技,其日吾本约往参议院傍听,临时谢绝,改往听之,因得一瞻西方谭叫天之颜色,实此行一段奇事也。又曾乘飞机腾空五百基罗米突,曾登最大之天文台,窥月里山河,土星光环,此皆足记者,至于博物馆图书馆美术馆等,皆匆匆一览而已。最苦者,每诣一处,其政府皆先知照该馆馆长职员等,全部作官样迎送,甚感局促也。生平不喜观剧,弟所知也,至此乃不期而心醉,每观一次,恒竟夕振荡不怡,而嗜之乃益笃,虽然为时日所限,往观尚不逮十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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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在此发愤当学生,现所受讲义:一、战时各国财政及金融,二、西战场战史,三、法国政党现状,四、近世文学潮流,即此已费时日不少矣。其讲义皆精绝,将来可各成一书也。他日复返法,尚拟请柏格森专为我讲授哲学,不审彼有此时日否耳。此行若通欧语,所获奚啻十倍,前此蹉跎,虽悔何裨,今惟汲汲作补牢计耳。故每日所有空隙,尽举以习英文,虽甚燥苦,然本师(丁在君)奖其进步甚速,故兴益不衰。吾弟读至此,则吾每日之起居注,可以想象得之矣。质言之,则数月来之光阴,可谓一秒一分未尝枉费,所最怏怏者,则中国人方面之拜往寒暄,饮食征逐,夺我宝贵时间不少,此亦无可如何耶。弟察此情形,则我书问稀阔之罪,当司末减也。所最负疚者,此行于外交丝毫无补也。平情论之,失败之责任,什之七八在政府,而全权殊不足深责,但据吾所见,事前事后,因应失当者亦不少,坐视而不能补救,付诸浩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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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月间谣言之兴,悬想吾弟及同人不知若何怫怒。尔来见京沪各报,为我讼直者亦复多,方揣测不得真相,其实此事甚明了,制造谣言只此一处,即巴黎专使团中之一人是也,其人亦非必特有所恶于我,彼当三四月间兴高彩烈,以为大功告成在即,欲攘他人之功,又恐功转为人所攘,故排亭林排象山;排亭林者,妒其辞令优美,骤得令名也;排象山者,因其为领袖,欲取而代之也。又恐象山去而别有人代之也,于是极力谋□[1]其人,一纸电报,满城风雨,此种行为鬼蜮情状,从何说起。今事过境迁,在我固更无劳自白,最可惜者,以极宝贵之光阴,日消磨于内讧中,中间险象环生,当局冥然罔觉,而旁观者又不能进一言,呜呼中国人此等性质,将何以自立于大地耶?最近尤有极可笑之谣言,谓我已与法人集一大公司办矿,吾闻之真受宠若惊,然巴黎、伦敦之中国人皆信之,彼辈盖并法国限制资本出境之禁令,亦不知也。呜呼无常识至此,真可怜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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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到欧未尝作一文,实无以对志先、东荪诸君,惟以忙求谅而已。日记极凌乱,且不过简单摘要备忘,非俟归后不能补缀整理也。且当思想变化发酵之际,殊不欲轻于下笔也。旅英约一月,尚思游北欧及东欧,惟交通极不便,恐难成行耳。法国尚拟住两月,稍为深邃的研究,归期总在岁杪。顷决定购置图书若干,归而藏之北京。供同人流览之需,已定杂志若干种,按期寄弟处,请保存之。欲言尚多姑止于此。”(民国八年六月九日《与仲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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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六月七日抵伦敦后,于十六日曾给梁令娴一书,详告十日来游英情形和以后的游历计划,其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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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英十日,叠寄邮片,想已达,在英感想比在法时又截然不同,别是一番兴味。顷到剑桥大学,夜间稍休暇,故将十日来所历相告。英政府招待殷勤,不亚于法,亦特派一人专司随伴,其人名甘颇罗,曾历任广州、天津、上海等处总领事,北京使馆参赞,极娴华语。法国派三人,而办事凌乱,英仅派一人,而条理井然,即此可见两国人性质之异。吾拟七月半离英,因其时已届暑假,伦敦阒无人矣。在英约一月,其已定之日程略如下:六月十二晚赴麦加利银行宴会,即晚往爱丁堡。十三日阅海军。十四日阅海军,是晚赴苏格兰大理院长宴会。十五日游爱丁堡名胜,夜车返伦敦。十六日游剑桥大学。十七日返伦敦。十八日赴汇丰银行宴会。十九日赴中英协会欢迎会,有演说,演题为‘中国国民特性’。二十日赴伦敦商会欢迎会,有演说,演题为‘中国关税问题’。二十一日、二十二日未定。二十三日赴英国文学会欢迎会,有演说,演题为‘中国之文艺复兴’。二十四日游牛津大学。二十五日返伦敦。二十六日、二十七日未定。二十八日赴外交部公宴。二十九日赴英皇茶会,余日未定,或赴伦敦市长公宴。七月初三日赴自由党干部欢迎会,有演说,演题未定。(编者按:演题系‘世界大战与中国’)初四日离伦敦,游门支斯达、波明罕诸市,视察工厂。十三日游爱尔兰。十六七间离英,或往那威、瑞典,或径由荷兰至比利时,现未大定。今将经过有趣之事,拉杂相告。十二日赴麦加利银行宴,与一座客谈及关税问题,论《马凯条约》;谈次吾问马凯尚生存否,君能否介绍我一见。其人曰,吾即马凯也,举座拊掌大笑,盖英人得爵位后,辄易其名,此人今称某男爵,不复以马凯之名行矣。阅海军最有趣者,则三千四百吨世界最大之潜水艇也,飞于法而潜于英(在巴黎已乘飞机),此次大战之利器,总算遍历矣。十三午宴于英,今皇佐治五世为太子时所管带之舰,亦一纪念。十四日访斯密亚丹故居,即著《原富》处,今为马厩。是晚赴大理院长宴,举以告座客,乃座客多未尝一游,吾诘以英人最敬先哲,保存遗迹,何故独薄于此硕儒,座客乃怂恿我为之提倡,吾作一书告市长,使修葺之,好管闲事至此,不禁哑然自笑也。十五日驱汽车走四百里,访大文学家苏噶特故居及其墓,最可笑者为此腐儒所误,几至饿杀,盖凌晨出游,至午后四时乃得食也。然是日游甚快。十五晚车返伦敦,十六晨七时到,十时即汽车来剑桥,真可谓席不暇暖。剑桥大学待遇之隆,实出意外,副校长(实即校长也,其校长戴一皇族挂名而已)涉菩黎博士,馆余于其家(即校长宅),亲自陪观各校,是晚集各教授宴余于校中公共食堂,即用校中常膳,盖剑桥、牛津两校教授例与学生共饭,欲吾观其仪式也。教习学生共数百人,皆穿校中制服,酷类大丛林中披袈裟打斋,其亲爱融泄之状,令人起敬。吾游剑桥生无限感触,他日当为文详纪之。书至此已夜深,明晨尚须早起观行毕业礼,姑止于此。”(民国八年六月十六日由剑桥大学《与娴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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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一日,先生致汪伯棠、林宗孟一电,请转告南北当局,速捐私见,以谋统一,兹录其电文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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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林总长请转南北当局诸公:和约拒署,表示国民义愤,差强人意,然外交方益艰巨,全国一致对外犹惧不济,若更扰攘分崩,不亡何待。启超在欧数月,每遇彼都人士以内乱情形相质,则若芒刺在背,不知所对。外交失败以来,相爱者咸冀我国因此刺激,速弭内讧以图外竞,庶助我者得以张目,今沪议杳无续耗,大局愈趋混沌,循此以往,岂惟今兹所失,规复无期,窃恐有人借口保安,称兵相压,爱我者亦无能为助。中国今日如重洋遇飓,远援无补,出死入生,纯恃自力,若更操戈舟中,只有同归于尽,当此存亡俄顷,有何嫌怨之不捐,有何权利之复可恋。诸公之明,宁见不及此。伏望本热诚交让之精神,快刀断麻,迅谋统一,合全国智力,谋对外善后,则失马祸福,盖未可知。若长此为意气之争,结果只同归于自杀,国家固已矣,诸公亦何乐焉。万里惊魂,垂涕而道,伏惟矜察,以惠我民。梁启超七月一日自伦敦。”(民国八年七月一日《致汪林总长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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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六日,先生曾以半日之力游索士比亚故居,十二日遂去伦敦返巴黎,参观法国国庆和凯旋典礼。当日先生寄给梁令娴一明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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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四日法国之庆,且行凯旋礼,特自英来趁热闹,途中拥挤已不可状,抵此后益感狼狈,今夕巴黎旅馆恐千佛郎不得一榻,前离法境时,本在巴黎附近僦一庆园为往来根据地,百里留守焉,画中则其附近风景也。今日返自英,想因电报滞误,百里不及相迎,深夜冒雨,以重价命车诣所居,不得其门而入,回旋良久,得一逆旅,扣扉投宿,亦可纪念之一夕也。”(民国八年七月十二日由巴黎郊外一小逆旅《与周夫人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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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八日,先生由巴黎出发,游比国,二十六日应比外部宴,并觐见比王,先生在是日给梁令娴名片里记其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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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在阿士敦游兴方酣,晚七时忽接使馆电话,称翌午一时比外部请宴,十时又接电话,称翌晨十时三刻比王约觐,乃以今晨载星命车归伯鲁赛(比京)仅乃赶及,而驻使则既急杀矣。比王为大战中最可敬之人,得觐殊快,自此以后,官式应酬当全了,礼服可以束阁,更一快也。”(民国八年七月二十六日《与周夫人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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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一日,先生游荷兰至海牙,七日去荷兰复返巴黎。三日先生在海牙时曾寄梁令娴明片一件,谓是时读书已用眼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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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在海牙附近之罗特德谟,乘游船颇乐,惜不能上溯来因耳。吾近来读书已用眼镜,噫!垂垂老矣。”(民国八年八月四日《与思顺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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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一日,先生游瑞士,九月四日,登历机山,五日凌晨在该山绝顶观日出,先生在当日给梁令娴的明片里记其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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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五日晨五时披衣起观日出,彩霞层叠,变化无朕,少焉一线金光,生于云头,若滚边然,次则大金轮捧出矣。倒射诸雪峰,雪尖绀红,其下深碧,白云满湖,徐徐而散,壮观又与海上别也。”(民国八年九月五日《与周夫人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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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日,先生二次游罗珊,是时始连日得飨故国饮食,当日先生曾给梁令娴一明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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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来大飨故国饮食,前日在使馆,公使夫人亲调羹。昨今两日在罗珊,学生有眷属者两家迭为主人,瑞士之游,可谓曲终奏雅。”(民国八年九月九日《与思顺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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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同日给梁仲策一明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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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日由熊城再游罗珊,此间有留学生六人,其二人有眷属,连日以国馔相飨,特正闰七月半,泛舟湖上,凉月娟娟,瑞士之游,至此曲终奏雅矣。”(民国八年九月九日《与仲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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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一日,先生由瑞士往意大利,遍游至十月七日始再返巴黎。先生在游意期中,以留罗马最久,他在九月二十二日给弟仲策的明片里记游罗马的情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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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罗马经旬,日日与古为徒,几忘却尚有现代意大利人矣。每日玩奇披僻,晨出暮归,亦颇极劳瘁,明日往拿波里看火山,在彼约住三日。”(民国八年九月二十二日《与仲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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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之游罗马而外,最值得纪念者首推温尼士,先生在十月四日给梁令娴的明片里记温尼士之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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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欧、北欧大文学家咸誉温尼士为天国,索士比亚剧本写此地景者四出,摆伦屡游且久居焉,良有以也。十月四日夜吾在汽车中鹄立待旦,仅乃得此快游,代价可谓不薄。”(民国八年十月四日《记游温尼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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