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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耳目所接,都是不忍闻不忍见的现象。河南、山东人民简直是活不成,湖南、江西人民也简直活不成,在两种恶势力夹攻之下,全国真成活地狱了。不惟唐生智头痛,连蒋介石们也头痛,总而言之,共产党受第三国际训练,组织力太强了,现在真是无敌于天下,我们常说‘他们有组织,我们没有组织’。谁知陈铭枢给他的朋友的信(我亲看见的)说的也正是这两句话,现在倒蒋陈、倒唐之声大盛于两湖、江西。李济琛在广东想自己练些非共产的军队(四师),到底被他们破坏练不成功,蒋、唐他们自己安慰自己道:‘好在军队不在他们手里’,不错,现在南方军人确非共产派,但他们将来必倒在共产派手上无疑。现在南方只是工人世界,智识阶级四个字已成为反革命的代名词。(两湖、江西大小公私学校完全封闭,以改组名义封闭,但开学总不会有期。)而所谓工人又全是不做工作的痞子流氓,看着生产事业都要停止真是不了。将来我们受苦日子多着哩,现在算什么?我们只有磨炼身心,预备抵抗,将来还可以替国家做点事业,教小孩子们也要向这条苦路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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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忠的信很可爱,说的话很有见地,我在今日若还不理会政治,实在对不起国家,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不过出面打起旗帜,时机还早,只有密密预备,便是我现在担任这些事业,也靠着他可以多养活几个人才。(内中固然有亲戚故旧,勉强招呼不以人材为标准者。)近来多在学校演说,多接见学生,也是如此——虽然你娘娘为我的身子天天唠叨我,我还是要这样干。中国病太深了,症候天天变,每变一症,病深一度,将来能否在我们手上救活转来,真不敢说。但国家生命民族生命总是永久的(比个人长的),我们总是做我们责任内的事,成效如何,自己能否看见,都不必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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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庄很乖,你的法文居然赶过四哥了,将来我还要看你的历史学等赶过三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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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永的字真难认识,我每看你的信,都很费神,你将来回国跟着我,非逼着你写一年九宫格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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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达昨日入协和,明日才开刀,大概要在协和过年了。我拟带着司马懿、六六们在清华过年(先令他们向你妈妈相片拜年),元旦日才入城,向祖宗拜年,过年后打算去汤山住一礼拜,因为近日太劳碌了,寒假后开学恐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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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老白鼻总来搅局几次,是我最好的休息机会。(他又来了,又要写信给亲家了。)我游美的事你们意见如何,我现在仍是无可无不可,朋友们却反对得厉害。”(民国十六年一月二十七日《给孩子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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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日,先生给梁令娴等一书,论思成、思永等读书计划甚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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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张可由思成保存,但仍须各人传观,因为教训的话于你们都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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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成和思永同走一条路,将来互得联络观摩之益,真是最好没有了。思成来信问有用无用之别,这个问题很容易解答,试问唐开元、天宝间李白、杜甫与姚崇、宋璟比较,其贡献于国家者孰多?为中国文化史及全人类文化史起见,姚、宋之有无,算不得什么事。若没有了李、杜,试问历史减色多少呢?我也并不是要人人都做李、杜,不做姚、宋,要之,要各人自审其性之所近何如,人人发挥其个性之特长,以靖献于社会,人才经济莫过于此。思成所当自策厉者,惧不能为我国美术界作李、杜耳。如其能之,则开元、天宝间时局之小小安危,算什么呢?你还是保持这两三年来的态度,埋头埋恼做去便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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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自己天才不能副你的理想,又觉得这几年专做呆板工夫,生怕会变成画匠。你有这种感觉,便是你的学问在这时期内将发生进步的特征,我听见倒喜欢极了。孟子说:‘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凡学校所教与所学总不外规矩方面的事,若巧则要离了学校方能发见。规矩不过求巧的一种工具,然而终不能不以此为教,以此为学者,正以能巧之人,习熟规矩后,乃愈益其巧耳。(不能巧者,依着规矩可以无大过。)你的天才到底怎么样,我想你自己现在也未能测定,因为终日在师长指定的范围与条件内用功,还没有自由发摅自己性灵的余地。况且凡一位大文学家、大美术家之成就,常常还要许多环境与及附带学问的帮助。中国先辈屡说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两三年来蛰居于一个学校的图案室之小天地中,许多潜伏的机能如何便会发育出来,即如此次你到波士顿一趟,便发生许多刺激,区区波士顿算得什么,比起欧洲来真是‘河伯’之与‘海若’,若和自然界的崇高伟丽之美相比,那更不及万分一了。然而令你触发者已经如此,将来你学成之后,常常找机会转变自己的环境,扩大自己的眼界和胸次,到那时候或者天才会爆发出来,今尚非其时也。今在学校中只有把应学的规矩,尽量学足,不惟如此,将来到欧洲回中国,所有未学的规矩也还须补学,这种工作乃为一生历程所必须经过的,而且有天才的人绝不会因此而阻抑他的天才,你千万别要对此而生厌倦,一厌倦即退步矣。至于将来能否大成,大成到怎么程度,当然还是以天才为之分限。我生平最服膺曾文正两句话:‘莫问收获,但问耕耘。’将来成就如何,现在想他则甚?着急他则甚?一面不可骄盈自慢,一面又不可怯弱自馁,尽自己能力做去,做到那里是那里,如此则可以无入而不自得,而于社会亦总有多少贡献。我一生学问得力专在此一点,我盼望你们都能应用我这点精神。”(民国十六年二月十六日《给孩子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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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二十八日一书言家中各事,并论政治和自己对时局态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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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还是过旧历的生日(因为那天是星期日),在城里热闹一两天,今日(旧正月二十七)才回到清华。却是这两天有点小小的不幸,小白鼻病得甚危险,这全然为日本医生所误,小白鼻种痘后有点着凉不舒服,已经几天了,二十五日早上同仁医院医生看过,还说绝不要紧,(许是吃的药错了,早上还好好的。)到晚上十一点钟时病转剧,电召克礼来,已说太迟了,恐怕保不住,连夜由王姨带去医院住,打了无数的药针来‘争命’,能否争得回来,尚不可知(但今天已比前天好得多了)。因此生日那天,王姨整天不在家,家里人都有些着急不欢样子,(细婆最甚,因为他特别喜欢小白鼻。)今日王姨也未回清华,倘若有救,怕王姨还要在城里住一两礼拜才行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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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百忙中还打了两天牌,十四五舅姑丈们在一块顽很有趣,但我并没有吃酒,近一年来我的酒真算戒绝了,看着人吃,并不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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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细婆、二婶、大姑们要请我吃乡下菜,各人亲自下厨房,每人做两样,绝对不许厨子动手,菜单已开好出来了,真有趣。本来预备今日做,一因我在学校有功课,定要回来,二因王姨没有心神,已改到星期五了(今日是星期一),只有那时小白鼻病好,便更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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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接着思顺一月二十六、忠忠一月十九的信,和庄庄一月十一日给阿时的信,知道压岁钱已收到了。前几个月我记得有过些时候因功课太忙,许久没有信给你们(难怪你们记挂),最近一两个月来信却像是很多,谅来早已放心了。总之,我体子是好极了,近来精神尤为旺盛,倘使偶然去信少些,也不过是因为忙的缘故,你们万不可以相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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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领经费有无着落,还要看一个月方能定,前信说向外国银行借垫,由外交部承认的办法,希哲可以办到不?目前除此恐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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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劢可以就坎大学之聘,我曾有电报告,并问两事:一问所授科目(君劢意欲授中国哲学),二问有中国书籍没有,若没有请汇万元来买(华银)。该电发去半月以上了,我还把回电的(十个字)电费都付过,至今尚未得回电,不知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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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忠信上说的话很对,我断不至于在这个档口出来做什么政治活动,亲戚朋友们也并没有那个怂恿我,你们可以大大放心。但中国现在政治前途像我这样一个人绝对的消极旁观,总不是一回事,非独良心所不许,事势亦不容如此。我已经立定主意,于最近期间内发表我政治上全部的具体主张,现在先在清华讲堂上讲起,分经济制度问题、政治组织问题、社会组织问题、教育问题四项。每礼拜一晚在旧礼堂讲演,已经讲过两回,今日赶回学校,也专为此。以这两回听讲情形而论,像还很好。第二次比前一次听众增加,内中国民党员乃至共产党员听了,(研究院便有共产党二人,国民党七八人。)像都首肯。现在同学颇有人想自组织一精神最紧密之团体(周传儒、方壮猷等),一面讲学,一面作政治运动,我只好听他们做去再看。我想忠忠听着这话最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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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庄给时姊的信(时姊去南开教书了),娘娘看见了很高兴。娘娘最记挂的是你,我前些日子和他说笑话,你们学校要请我教书,我愿意带着他和老白鼻们去,把达达们放在家里怎么样?他说很愿意去一年看看你,却是老郭听着着急到了不得,因为舍不得离开老白鼻,真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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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讲堂下来,不想用心,胡乱和你们谈几句天,便睡觉去了。”(民国十六年二月二十八日《给孩子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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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五日,先生在司法储才馆有《学问的趣味与趣味的学问》一篇讲演,其讲演辞已见该馆季刊(第一期第九十页),兹不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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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先生与梁令娴等一书,言思永回国和拟著《中国通史》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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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信未发,今日又得顺儿正月三十一、二月五日、二月九日、永儿二月四日、十日的信,顺便再回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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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领经费看来总是没有办法,问少川也回答不出所以然,不问他我们亦知道情形。二五附加税若能归中央支配,当然那每年二百万是有的,但这点钱到手后,丘八先生那里肯吐出来,现在听说又向旧关税下打主意,五十万若能成功,也可以发两个月,但据我看,是没有希望的。你们不回来,真要饿死,但回来后不能安居,也眼看得见。所以我很希望希哲趁早改行,但改行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也很知道,请你们斟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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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孙是绝对不会有钱还的,他正在天天饿饭,到处该了无数的账,还有八百块钱是我担保的,也没有方法还起。我看他借贷之路,亦已穷了,真不知他将来如何得了。我现在也不能有什么事情来招呼他,因为我现在所招呼的都不过百元内外的事情,(但现在的北京得一百元的现金收入,已经等于从前的五、六百元了,所以我招呼的几个人,别人已经看着眼红。)你二叔在储才馆当很重要的职务,不过百二十元(一天忙得要命),鼎甫在图书馆不过百元,十五舅八十元(算是领干粮不办事),藻孙不愿回北京,他在京也非百元内外可够用,所以我没有法子招呼他,他的前途我看着是很悲惨的,(其实那一个不悲惨,我看许多亲友们一年以后都落到这种境遇。)你别要希望他还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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