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573951e+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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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11 经过3天休整,5月3日一大早,我们开始向C3攀登,C3海拔7400米左右,这是我适应期间最难的一关。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头疼,状态是进山以来感觉最不好的时候。出发时气温很低,领队建议所有人都穿上厚厚的连体羽绒服。开始路段我还能和大家同行,半小时后我就跟不上了,看起来很近的一段接近水平的缓坡,可是怎么也走不到C3洛子面冰壁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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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13 到C3的路,过了缓坡后,接下来是很陡的冰雪混合路段,大多数都是陡峭、光滑、坚硬的冰壁,对臂力要求很高。因为昨晚的持续“高反”,我缺氧头疼得厉害,手脚也快失去知觉了,左脸在迎风的冰雪吹打下,也已经由刺痛变得麻木,左边小腿以下直到脚趾也都麻木了,动作有些变形,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向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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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15 我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了——接近崩溃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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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17 我甚至没有注意到,在前面绳索的一个节点处,坐了一个我们队伍里的夏尔巴协作。我从他身边经过,他跟了上来:“Do youNeed help?”我指着我胸前挂着的摄像机:“My video?”他看着我:“Are you sure?”接着,他又问:“YourBag,give me.”严重“高反”导致我头晕目眩,甚至有些迷糊,眼睛在风雪中半睁着,勉强打起精神站在那里看着他,他点头示意我把背包给他。当我解开了背包的胸扣,他已经替我解开了腰间的快扣,他把我的背包卸下并接了过去,然后一步不离地跟在我摇晃的身躯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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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19 卸下了背包,身体没有额外的负重,我慢慢感觉状态稍稍好一些,接着向上攀爬了大概二三十分钟,但心里却慢慢变得难受起来,心里对自己说:“你还登山呢,包都需要别人帮你背……”我半弯着腰努力在冰雪混合的雪壁踩稳,左手撑着左膝盖,右手抱在胸前,小心地转过头,斜着向下,看着那个夏尔巴说:“MyBag.ICanTryAgain.”向导毫无表情地看着我,没说话,那神态仿佛在说:“你自己都狼狈成这样子了,还逞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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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21 看他镇定默然无语,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被触动,转过身来,眼泪混合着风雪,突然就涌了出来,散落在空中瞬间结成了冰粒,此时就像天空中下起了冰雹。我开始哭出了声,抽泣得上气不接下气。严重缺氧让我的动作和思维整个变了形,精力瞬间分散,脚下一下踩滑,猛地向他滑坠过去。夏尔巴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滑落到距离他两三米的跟前,他本能地把我挡住,接着连扶带拽把我费力拉扶到了雪崖边的帐篷门口避风处坐下。这时,我因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几乎呈现窒息状态,向导确认我坐稳不再下滑后,一边用对讲机与已经到达C3营地的领队及大本营联系,一边不时地看看情绪还未稳定下来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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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23 大本营医生通过对讲机了解了我的状况后,让他给我吃帮助血管舒张提高血氧含量的药,就是昨晚我血氧含量只有46时口服的那种。但是这药吃了以后,药性持续时间可以达到10小时,我在上午攀爬过程中四肢有明显的麻木感,好长一段时间左脸都是麻的,严重影响到攀登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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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25 我坚持不吃药。向导非常严肃地问我:“你想不想再往上走?”我沉默然后,肯定地点点头,他告诉我:“想继续往上走,就必须吃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洪海在旁提醒我:“你装着吃下去,把药压在舌头下面,再吐出来就是……”我突然眼前一亮,反应了过来,照着他说的样子,假装把药吃了下去,然后趁着向导没注意,偷偷地把药吐了出来,白色的药混合在白雪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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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27 后来,我向一位高山医学专家聊起珠峰这段经历和卓奥友发高烧时血氧含量只有42的事,他严肃批评我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他说,人在海拔6000多米时血氧含量只有42,算是低到生命极限,这种情况下的测试结果表明,脑细胞会快速死亡,随时可能引发脑水肿、肺水肿之类的高山疾病。另外,有些高山疾病当时不会有什么严重表现,也许过十年八年就有反应了。难怪医生一定坚持要让我服下这种药。但我当时的判断是,一旦服用了这种药,身体的麻木感一定会加重,我肯定爬不到7400米的C3营地,况且医生要求我吃到一片半,是原来剂量的3倍,一定不能继续攀登,结果只能是下山,打道回府。根据以往的经验,如果我不吃药,哪怕是一步一步挪,我一定也能坚持到营地。不过在那样的环境,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有多少脑细胞会死亡而不会再生,也没有考虑过将来自己是否会变成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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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29 在风雪交加的雪崖帐篷口待了大约十几分钟,我喝了一些热水,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向上攀登。接下来需要攀爬的是一片硬的亮冰区。风越来越大,卷裹着被前面的攀登者踢下的冰屑猛烈甩到我脸上,即使戴着大大的雪镜,脸部也被冰雪打得生疼。遮挡脸部的脖套早已在风雪和呼吸出的雾气中结成了冰壳,脸部从未有过的疼痛,让我感觉到左边迎着风雪面麻木的脸部这次一定是被冻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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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31 风雪中我竭力往上攀登。冰壁很硬,经过几经折腾的我,体能快速下降,腿脚早已没有了冲击力,冰爪很难踢进冰壁里,也不容易抓稳,臂力、腿力都在大大减弱,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滑下去。大风呼呼地伴随着雪和冰花,眼镜上全是凝结的雾气和雪花,几乎看不到冰壁上哪儿是前者踢过有痕迹的地方,脚踩不踏实,只能凭信念努力站稳,一步一步向上攀登。向导不时回头,不断地鼓励我,我已经看不清他的眼神和手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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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33 大约又过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大风雪里到达了7400米的C3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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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35 领队Adrian着急地站在风雪交加的营地等我们。在营地不远处,正巧遇到攀登马纳斯鲁时我的协作拉克巴,他也赶紧过来扶我,最后几步的扶掖已经完全超出了我当时的能力范围,被扶掖进帐篷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不知道这种难受劲儿,是不是超出能力范围的急促死亡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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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37 进帐篷后我只想睡觉,向导却不让。在他的坚持下,我喝了一些水,吃了一点方便粥,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后来感觉好点,自己坚持又烧了两瓶水,在氧气稀薄的7400米寒夜里烧开水,需要花费的时间太长了,大约用了一个半小时才把两瓶水烧开,灌满了水瓶,接着马上在冰冷的雪域中闭上眼睛。这一夜的高海拔适应,没有用氧,迷迷糊糊坚持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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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39 第二天一早大约7:30,我们开始下撤到C2住一晚;5月4日早5点,又开始往EBC大本营下撤。下撤这一路还是非常辛苦,刚一下撤,我就开始咳嗽,一咳嗽就头痛、缺氧喘不过气来,嗓子还发痒,在C2的晚上,一直咳嗽到半夜也没有睡。回到大本营后,赶紧找队医检查,第一次有这样敏感的反应,很担心自己患上了肺水肿之类的高山疾病。队医Monica用听诊器听过,说没有什么大问题,让我多喝水、补充些维生素。这下我放心了,一颗心落回到原处。这段时间一定不能生病,只有这样,才可能迈向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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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41 回到大本营,手机有了信号,给家里发了信息报了个平安。怕家人担心,我没有说自己身体不好的事。我知道女儿因为咳嗽要去看病,很担心,发强发了一条安慰短信——放心,孩子问题不大,安心登山吧,我今天在创业论坛还讲了咱俩的故事:“创业不一定仅仅是磨难和痛苦,也有快乐、甜蜜的时候。”经历了半死不活的我,这时情感变得异常脆弱,回忆起我们走过的艰辛与甜蜜,感动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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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43 从C3回到EBC营地之后,一直都是休整期。5月13日上午,和罗塞尔探讨珠峰登顶后再去攀登洛子峰的可能性。因为这次适应攀登期间充分展现了自己的综合能力,被领队称作“Sherpani”这也给了我更大的攀登自信。在这之后,我的计划是顺利登顶珠峰后接着就去攀登洛子峰,如果登顶珠峰后还能保持良好的体能,那攀登下一座山就不需要再适应,会节约大量的攀登适应时间。不料却得知,洛子峰我肯定是去不了了,原因是,今年珠峰登顶的时间太晚,接下来天气会变得越来越热,会有很多的雪崩,已经错过了登顶的最佳时间;还有,直到现在,通往洛子顶峰的路线都没有修好,直到我们谈话时,今年还没有一人成功登顶洛子峰,还有一名登山者在海拔8000米遇难。不能登洛子峰是令人失望也令人轻松的信息,我不用再考虑为洛子峰节约体能了,一心一意登珠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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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45 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适应,我们做好了最后冲顶的准备,期盼着登顶窗口期的到来。据罗塞尔介绍,每年春天适合登顶的好天气只有一星期左右,这就是所谓的登顶窗口期。能否把握准确的窗口期,是成功登顶的一个重要环节。窗口期的形成是由地球的气候特点决定的。由于大陆和海洋热容量不同,日照后表面温度也会不同。冬季海洋温度高于大陆,反之夏季大陆温度高于海洋。因为热空气上升后冷空气会从侧面来补充,于是海洋与大陆的季节性温度差就造成了冬季由大陆刮向海洋和夏季由海洋刮向大陆的季候风。在8000米高空,季候风无遮无拦,非常强劲,不适合登顶。只有春秋两季在季候风转向时,高空才会短暂出现风力较小的几天,而这几天就是喜马拉雅山的最好登顶窗口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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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47 珠峰地处中尼边界,南面是印度大陆,印度东面是孟加拉湾。所以大致来说,当五月孟加拉湾上空大陆性冷空气开始向北退却时,就是登顶珠峰的最佳时机了。由于高低压界面的移动往往伴随着蜗旋状气流形成,所以一旦孟加拉湾上空蜗旋状气流形成并有北移的迹象,那就是珠峰登顶的信号了。时间太早,季候风还没停;时间太晚,季候风转向已完成,都不适合登顶。这个时间窗口一般是几天,根据统计数据,大部分珠峰登顶都是在5月中下旬的窗口期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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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49 窗口期每年的具体时间都会有前后变动,而且往往还会在5月初产生时间较短的小窗口。虽然现在卫星监控技术的发展已大大提高了天气预测的准确性,但卫星技术只能预测风雪的到来,而在预测具体到来的时间和规模上都会有一定的误差。所以,能否根据卫星技术及山里具体气候作出最后的准确判断,是测试登山领队水平的一块试金石。以2009年为例,5月19—23号这个大窗口是各队都能抓住的。但对之前小窗口的捕捉结果却各不相同。罗塞尔抓住了5月5日这一天转瞬即逝的稳定日,指挥夏尔巴成功修通了登顶道路,同时也准确预测到5月10—11日的小窗口风速不理想,于是叫停了他的队伍。而International Mountain Guides (简称IMG)队则决定在10—11号尝试冲顶。结果,不但从大本营登上南坳后无功而返,还导致一名队员下撤时受伤提前离队回家。不过,即使被央视记者称赞比官方气象数据预测还准确的罗塞尔,也有犯错误的时候:2007年,他在卓奥友的天气预测上犯了错,没能使他的队伍登顶。可见,准确预测时间窗口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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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51 由于窗口期非常短暂,所以营地的登山队大多都会计划在同样的时间段登顶。登山者的攀登速度不一样,在狭窄路段只能一个接一个前行,只要有一个人的攀登速度慢下来,就会严重影响到整支队伍的速度,造成“堵车”现象,这样的状况也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第一,速度慢下来非常容易冻伤;第二,通过孔布冰川的攀登时间延长,遇到雪崩的可能性就会加大。所以,在这样危险的路段,大家都将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包括在途中拍片子,也一样会加大攀登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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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53 除了气候因素,登山过程中随时还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有时候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疏忽,都会造成不可避免的伤害。在攀登训练期间,罗塞尔会亲自给队员讲一些攀登过程中发生的真实案例,进行分析和讲解注意事项。比如,我们登山过程中都使用无线电对讲机。而对讲机的性能决定于选用的功率大小,而且与使用环境有非常大的关系。如果两台对讲机之间有阻碍物,或者遇到低洼地形等情况,都会对信号造成不同程度的干扰。对讲机在低温情况下可以很快跑电,造成功率下降。所以如何给对讲机电池保暖,如何在通联状态下避风等等细节,都是保障队友正常通讯的重要环节。但在8000米严重缺氧的攀登中,攀登者脑子往往简单得像个几岁小孩,已经很难再有精力去顾忌对讲机的事情。罗塞尔队曾经有一名队员,在登顶期间不小心连续7小时按着自己的对讲机,使其一直处于对话的开机状态,结果导致其他队员之间的对讲机始终无法通联,给整个队伍调度带来了极大的安全隐患。这次罗塞尔特意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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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55 1996年珠峰山难,也就是小说和电影Into Thin Air的真实故事原型,新西兰AdventureConsultants的领队霍尔(Robert Hall),他也是罗塞尔的朋友。当时,在希拉里台阶上的霍尔可以用铱星电话给他远在新西兰的妻子通话,却没有办法用对讲机与近在咫尺的攀登队员联系,如果当时能保持对讲机通畅,南峰顶的人就可以带着氧气去救援,霍尔就有很大生还的可能性。罗塞尔从这次山难中学到的一条重要经验教训就是,一定每人配备一台对讲机并保持畅通的联系。类似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攀登高海拔山峰时,整个攀登过程通常都需要一两个月时间,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攀登时一旦出现差错,就可能带来无可挽回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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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57 5月14日,噩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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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39559 中国的一支攀登队伍,在攀登世界第七高峰的道拉吉里发生了重大山难。3名遇难队员中,李斌、韩昕是我熟悉的朋友。想起他们鲜活熟悉的面容,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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