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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闳停了停，一字一顿道：“因此，宁可相信十个恶魔互相制衡，也绝不要轻信一个圣人乾纲独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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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钉截铁的话语在袁世凯幼小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他都忘不了容闳说这句话时无比坚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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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言语的吴汝纶忽然若有所思道：“也许我们真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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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一惊，目光随众人一起投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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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酣睡，只怕永远也叫不醒的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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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汝纶：“历史上每一次政权的建立，无不伴随着血腥和杀戮。我国更是在以暴易暴的轮回中挣扎了两千年。也许，美国的出现代表了一种依靠理论而不是武力协商建国的新模式。这种统治者执政合法性源自契约（宪法）的历史趋势恐将无法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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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颔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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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福成叹道：“怕只怕百年之后，就算有了宪法，也是一纸空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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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汝纶学而不厌：“英式的君主立宪和美式的民主共和在实际运作方面有何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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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闳：“在英国，首相（行政）和议会（立法）的关系更近。选举方式是两党竞选议会的席位（选民投票），再由赢得多数席位的政党选出执政的首相（议员投票）。而在美国，则先由两党分别推出本党总统候选人，在各种演说和辩论后，由选民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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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汝纶：“两党轮执，三权分立，毕竟还是美国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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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闳：“行政（总统）、立法（国会）、司法（法院）三套系统彼此独立，相互制衡。国会可以立法，但最高法院可以宣布法律违宪；法院独立判案，但最高法院的九名大法官由总统提名；总统可以否决国会议案，但国会可以启动程序弹劾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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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闿运：“荒谬！如此掣肘，成天扯皮，什么都不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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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闳叹了口气：“还需要干什么呢？在效率和公正之间，我宁愿选择后者。因为前者如同吸食鸦片，虽有一时之快，却终将付出惨痛的代价。后者循序渐进，通过立法日臻完善，利用轮执消解民怨，避免了政权的动荡和推倒重来，社会稳步向前，公民日趋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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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闿运：“哼，什么民主，不过是暴民做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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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闳：“的确，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提出了‘多数的暴政’的问题。而在建国之初，杰弗逊（《独立宣言》作者，第三任美国总统）就颇有预见地看到‘权力由多数人行使而不是由一个人行使，并不能减轻暴政的程度。一百七十三个暴君肯定会和一个暴君一样富有压迫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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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汝纶：“可现实却是，从总统到平民，无不充满了对法律的尊重和信赖。除了制度的约束外，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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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闳：“有，权利和责任的对等。自由不是无偿的，民主更是通过将公共生活的重负压在每个个体的肩上，挑战每一个人的心灵和大脑。如果说专制社会给个体提供了一个隐身于群体之中的机会，那么民主社会则鼓励每个人成为他自己。因此，民主并不轻松，它强迫你独立思考——这是一种区别懦夫和勇者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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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庶昌：“人人都能做出自己的判断，也就不需要一个宵衣旰食的君主了，可谓两厢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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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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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闳：“事实上，美国的司法权进一步一分为二。法官只管量刑，而认定有罪无罪则交由陪审团的十二个公民来表决。这是每个年满十八周岁的公民都必须履行的义务，随机抽选，可谓最好的普法教育。超越了利害关系的审判往往使人尽量做到公正，因为有一天你也可能坐到被告席上，接受别人的审判。于是我们看到，几乎每一项推动了社会变革的重大立法，都是从一件微乎其微的小案子开始，上诉到最高法院，直至引起各行各业的参与、全国范围的讨论。这不是劳民伤财，而是实实在在的社会进步，从制度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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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闿运：“让不懂法的平民靠直觉来断案，这不是原心推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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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闳：“关键在于谁来‘原’！世宗（雍正）在位时，有一年黄河水清，各地官员纷纷上表颂德。这些折子里，有两份在格式上于礼不合，一份是鄂尔泰的，一份是杨名时的。可结果却是，世宗皇帝原谅了前者，惩罚了后者。由此观之，没有公正的执法程序来保障，原心推罪只能是诛心之论，而论心世间无完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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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闳的勇气深深地感染了袁世凯。很多年后，当他回想起儿时这段插曲时，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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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容闳想驳倒王闿运，只需搬出《春秋》的中心思想、写作初衷，四个字“夷夏之防”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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