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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文化一开始就有这么强大的魔力吗?中华文化在奠定时并不是这样。群体与个体到底谁大?两端都有人主张。“为群体”还是“为个体”?两种价值观都有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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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诸子百家争鸣,杨朱说:“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这种极端自私自利的个人利己主义,影响一时,社会人心归附。杨朱的理由是:天下固然不是拔一根毛就可以救得了的,如果我们每个人都爱惜自己,将自己保护得完好,不损失一根汗毛,那么天下就已经是最美好的理想社会了,还用得着一帮“以天下为己任”的人去救吗?由此结论:“不拔一毛,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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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朱实践了他的学说,自私到了头,没有为后人留下一个字。因为让这些话留下来,对别人已经有利,与自己的学说矛盾了。他的观点所以流传至今,全靠对手批判他时附带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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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说杨朱观点全对,也不能说没有道理。社会科学,哪里去找无懈可击的绝对真理?只有在各说各话中让更多人接受的思想。庄子的“不可知论”,在现实中根本行不通,但在哲学层面,却直逼社会学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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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好的社会,真正要有思想,就得让各种思想都可以自由表达出来,社会选择接受还是拒绝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杨朱的粉丝刚开始很多,时人形容,“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于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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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杨朱、墨翟、先秦诸子百家自由思想的好日子不长,秦国既然统一了中国,集权政治就要来统一思想。杨朱第一个被当作极端个人主义而被否定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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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朱被批判,根本原因,在他的学说虽然对天下民众有利,但对皇帝制度不利。皇帝要大一统,要集权,要独裁,这必然需要每个子民都没有自我。如果每个人都有自我,看重自我,可以自由表达,自由选择,那么自由权就出来了,这需要用选举的方式来产生国家、确定政治制度。这将从根本上颠覆大一统、集权、独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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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帝国既然掌握了话语权,为了维护大一统,首先要用群体观念,风化万民,来消灭民众的个体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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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化与消灭的过程中,出现了两个标志性的人物:秦始皇和汉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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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实现中国地域上的大一统。他用手中的绝对权力规定,四海之内,“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思想上的集权独裁则在汉武帝手中实现。他规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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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权力集中于一,思想表达集中于一。万千不同思想、主张的人,被迫往一条路上赶,像一条绳上的蚂蚱。秦皇汉武之后,群体终于成功吞噬掉个体。中国文化在否定个体、个人权利的路上高歌猛进,发展到最后,只有群体,不见个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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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意识、团体精神被不断强化,发展到最强盛的时代,则不但个人的财产要归群体,思想归群体,连个人的心、包括隐私,也要归于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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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的群体意识,具体通过怎样的方式,来让每个人都失去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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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灭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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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形态上通过所谓儒家圣贤学说,民间引导则通过社会舆论。圣贤的风,吹着民间的草,都朝一边倒。“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行高于众,众必非之”,等等,社会舆论密集来对个体搞全方位恐吓。失去个性的人,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这个跟那个,怎么看怎么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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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压倒一大批人,国人纷纷自削个性以适社会。但总还有个性没有被完全磨掉的人,他们在这个社会上怎么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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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继续耐性地磨掉个性;二是压抑自己,假装没有个性;三是挑战权威,打破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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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之前,有魏晋风度、竹林七贤等,他们用个性挑战权威,而到了左宗棠,他凭借个性,无情地来打破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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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有个性,不是一般的有,是特别强。年轻时的他,个性到了狂放的程度。 23岁那年,他写下“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这种强烈的个体意识,完全打破了儒家中庸、平和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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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个性最显明的特征,是刚直。因为个人很刚硬,所以不怕,只要是事实,是真相,他就敢捅。因为个性很直率,所以左老三有话说,如果不说出事实与真相,他会生不如死。捅破真相,既有欲望,也有勇气,传统文化虚伪的那面,在他面前无处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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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有左宗棠这样个性的读书人不止一个。但多数人在个性不容于社会时遭遇挫折不断,到最后逐渐丧失了。左宗棠能够保留并发展完善,得益于他一介穷苦书生,一直留在自由、散漫的民间。民间在大一统的帝国权力结构中,具备相对的独立性。拥有了这点独立,就不用磨掉个性,不需要压抑,照样可以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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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性就接近道家庄子说的“真人”,自然化程度较高,社会化程度相对少,保留了人本性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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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中国文化凡事着眼于人与人、人与关系不同,西方文化着眼于研究人与物、人与自然,这是催生科学、技术的根本原因。倾向自然的人,一般对技术、探索、真相比较感兴趣,这也是少年左宗棠接受的虽然全是传统的四书五经,但18岁那年一旦接触了经世致用的学问,马上就会对探索画中国地图、科学种田发生本能兴趣的原因,而这种青年时期的兴趣,直接影响到壮年后对建造军舰、工业织布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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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开始离开中国传统,成为另类。在传统的、充分社会化的人面前,这会被看作不合常态。他会用一种不同的思维方式来打破传统,这是精通传统、践行传统的曾国藩、李鸿章对左宗棠恼火、嘲讽、反对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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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剿太平天国时,曾国藩某次打了个小仗,只杀了几十个敌人。朝廷逼得紧,曾国藩久未取胜,急需成绩,只好撒谎向咸丰皇帝汇报“大捷”,左宗棠马上向朝廷报告是“小捷”。曾国藩被弄得一脸尴尬,下不了台。其后,曾国藩攻下南京,谎报幼天王被抓到处死;李鸿章跟左宗棠平定西捻,向朝廷谎报西捻军首领张宗禹已被自己乱兵杀死。左宗棠都如实向朝廷举报他们作假。这些直接导致他们关系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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