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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284 “正是,正是。”梁鼎芬赞许地点头,“皇上记性真好,正是那个张勋。”梁师傅向来不错过颂扬的机会。为了这个目的,他正在写我的起居注。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好记性,只不过前不久才听师傅们说起这个张勋的故事。民国开元以来,张勋和他的军队一直保留着辫子。袁世凯在民国二年扑灭“二次革命”,以辫子兵攻陷南京而大功告成。辫子兵在南京大抢大烧,误伤了日本领事馆的人,惹起日本人的抗议,辫帅赶忙到日本领事面前赔礼道歉,赔偿一切损失,才算了事。这些事是我后来从报上看到的,当时从师傅口中只听说这位旧臣的忠心,知道了他在隆裕死后通电吊唁称为“国丧”,还说了“凡我民国官吏莫非大清臣民”的话。袁世凯死了不久,报上登过张勋的一封公电。这封公电表示了徐州的督军会议对袁死后政局的态度,头一条却是“尊重优待清室各条”。总之,我相信他是位忠臣,愿意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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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286 按清朝规矩,皇帝召见大臣时,无关的人一律不得在旁。因此,每次召见外来的不常见的人之前,师傅总要先教导一番,告诉我要说些什么话。这次陈师傅用特别认真的神气告诉我,要夸赞张勋的忠心,叫我记住他现在是长江巡阅使,有六十营的军队在徐州兖州一带,可以问问他徐兖和军队的事,好叫他知道皇上对他很关心。末了,陈师傅再三嘱咐道:“张勋免不了要夸赞皇上,皇上切记,一定要以谦逊答之,这就是示以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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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288 “满招损,谦受益。”梁师傅忙补充说,“越谦逊,越是圣明。上次陆荣廷觐见天颜,就称颂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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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290 陆荣廷是两广巡阅使,他是历史上第一个被赏赐紫禁城骑马的民国将领。两个月前,他来北京会晤段祺瑞,不知为什么,他到宫里来给我请了安,又报效崇陵植树一万元。我在回养心殿的轿子里忽然想起了,那次陆荣廷觐见时,师傅们的神色和对我的谆谆教诲,也是像这次似的。那次陆荣廷的出现,好像是紫禁城里的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内务府和师傅们安排了不同平常的赏赐,有我写的所谓御笔福寿字和对联,有无量寿金佛一龛,三镶玉如意一柄,玉陈设二件和尺头四件。陆荣廷走后来了一封信,请世续“代奏叩谢天恩”。从那时起,“南陆北张”就成了上自师傅下至太监常提的话头。张谦和对我说过:“有了南陆北张两位忠臣,大清有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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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292 在轿子里,我根据太监给我买的那些石印画报,去设想张勋的模样,到下轿的时候,他在我脑子里也没成形。进养心殿不久,他就来了。我坐在宝座上,他跪在我面前磕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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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294 “臣张勋跪请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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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296 他磕完头,我指指旁边一张椅子叫他坐下(这时宫里已不采取让大臣跪着说话的规矩),他又磕头谢恩,然后坐下了。我按着师傅的教导,问他徐兖地方的军队情形。问的目的并不是真想得到什么答案,他说了些什么我也没用心去听。我对这位“忠臣”的相貌多少有点失望。张勋穿了一身纱袍褂,黑红脸,眉毛很重,胖乎乎的。看他的似乎太短的脖子就觉得不理想,如果他没胡子,倒像御膳房的一个太监。我也注意到他的辫子,的确有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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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298 后来他的话转到我身上,不出陈师傅所料,他果然恭维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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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00 他说:“皇上真是天亶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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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02 我说:“我差得很远,我年轻,知道的事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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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04 他说:“本朝圣祖仁皇帝也是冲龄践祚,六岁登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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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06 我连忙说:“我怎么比得上祖宗,那是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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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08 这次召见并不比一般的时间长,他不过坐了五六分钟就走了。我觉得他说话粗鲁,大概不会比得上曾国藩,也就觉不到特别高兴。可是第二天陈宝琛、梁鼎芬见了我,笑眯眯地说张勋夸我聪明谦逊,我又得意了。至于张勋为什么要来请安,师傅们为什么显得比陆荣廷来的那次更高兴,内务府准备的赏赐为什么比对陆更丰富,太妃们为什么还赏赐了酒宴等等这些问题,我连想也没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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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10 过了半个月,阴历五月十三这天,还是在毓庆宫,陈宝琛、梁鼎芬和朱益藩三位师傅一齐出现,面色都十分庄严,还是陈师傅先开口:“张勋一早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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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12 “他又请安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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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14 “不是请安,是万事俱备,一切妥帖,来拥戴皇上复位听政,大清复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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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16 他看见我在发怔,又赶紧说:“请皇上务要答应张勋。这是为民请命,天予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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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18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事弄得昏昏然。我呆呆地看着陈师傅,希望他多说几句,让我明白该怎么当这个“真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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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20 “用不着和张勋说多少话,答应他就是了。”陈师傅胸有成竹,“不过,不要立刻答应,先推辞,最后再说:既然如此,就勉为其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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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22 我又回到养心殿召见了张勋,这次张勋说的和他的奏请复辟折上说的差不多,只不过不像奏折说的那么斯文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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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24 “隆裕皇太后不忍为了一姓的尊荣,让万姓遭殃,才下诏办了共和。谁知办得民不聊生……共和不合咱的国情,只有皇上复位,万民才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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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26 他念叨完了,我说:“我年龄太小,无才无德,当不了如此大任。”他夸了我一顿,又把康熙皇帝六岁做皇帝的故事念叨一遍。听他叨叨着,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那个大总统怎么办呢?给他优待还是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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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28 “黎元洪奏请让他自家退位,皇上准他的奏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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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30 “唔……”我虽然还不明白,心想反正师傅们必是商议好了,现在我该着结束这次召见了,就说:“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吧!”于是我就又算是“大清帝国”的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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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7332 张勋下去以后,陆续地有成批的人来给我磕头,有的请安,有的谢恩,有的连请安带谢恩。然后又有奏事处太监拿来了写好的一堆“上谕”。头一天一气就下了九道“上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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