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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42 郑孝胥日记里没提到庄士敦,因为他在德国医院没有看见庄士敦,庄士敦那时已经到了日本使馆了。我和这位一去不回的人在这地方碰见,很是奇怪。他对我解释说:“我到英国公使那里去了,麻克类说那里地方很小,不便招待……既然陛下受到日本公使先生的接待,那是太好了,总之,现在一切平安了。”在那匆匆忙忙之中,我也没再细问——既然我保了险了,过去的事情我也就没有兴趣去知道了。一直到很晚,他的《紫禁城的黄昏》出版了,我才看到下面这段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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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44 我先到日本公使馆去。我这样做是因为,我觉得,所有的外国公使里面,日本公使最能而且也最愿意,不仅仅接待皇帝,而且还给以有效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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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46 这时已是下午一点。日本公使不在家,他到外面吃饭去了。于是我就到荷兰使馆去,荷兰公使也出去。最后我拜访了英国使馆。罗纳德·麻克类勋爵正好在家,我把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告诉了他。我知道英国使馆的态度是坚决反对,英国人怕采取任何被解释成干涉中国内战的行动,因此我谈到我在皇帝出逃中所起作用时,尽量轻描淡写,我只说,根据皇帝的指示,我坐车和他一起到了东交民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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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48 我接着说,我已拜访了日本公使馆,因为我觉得如果芳泽谦吉先生同意保护他,他就可以得到最安全的庇护。英国公使表示同意,他还相当体贴地说,如果皇帝得到日本使馆的庇护的话,他希望我到英国使馆去做客,这样就可以尽可能接近皇帝,因为日本使馆几乎就在英使馆的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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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50 我去日本使馆,可是日本公使还没有回来,等到我和他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他听了我所说的话,当我请他用日本使馆接待皇帝的时候,他并没有马上作答,在他屋子里踱来踱去,考虑着这件事情,然后才把他的决定告诉我。他愿意接待皇帝,可是他希望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地方”,所以我先回德国医院,等候他的消息。我后来发现,芳泽谦吉先生及其夫人为皇帝准备的“合适的地方”原来是他们自己的私人房间,也就是日本使馆里最好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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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52 庄士敦接着写道,他又回到德国医院,发现了我已不在了,大吃一惊,问德国护士:“皇帝在哪里?”护士说:“这里没有皇帝!”他叫起来:“胡说,是我把他送到这里的!”后来才明白,这是德国医师棣柏嘱咐医院为我保密的。医院里的人后来认出他来,才告诉了他,我已经去日本使馆了,他很感谢德国朋友的热心,然后又到日本使馆。在这里他又一次出乎意外,因为又发现我不在公使馆,而是在日本守备队司令官竹本大佐那里。当然,很快也就知道了郑孝胥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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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54 郑孝胥对自己在这次出逃中所起的作用,得意极了。这可以从他写的两首七言中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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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56 十一月初三奉乘舆幸日本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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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58 陈宝琛、庄士敦从幸德国医院,孝胥踵至,遂入日本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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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60 乘日风兮载云旗,纵横无人神鬼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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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62 手持帝子出虎穴,青史茫茫无此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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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64 是日何来蒙古风?天倾地坼见共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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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66 休嗟猛士不可得,犹有人间一秃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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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68 这位俨然以“猛士”自居的秃翁后来作了一幅画:在角楼上空云雾中,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龙。陈宝琛虔诚地在画上题了“风异”二字,又作诗一首恭维他:“风沙叫啸日西垂,投止何门正此时;写作昌黎诗意读,天昏地黑扈龙移。”庄士敦颇知凑趣,也用英文把事件经过写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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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70 让郑孝胥如此得意忘形的原因之一,是他在这场争夺垄断的战斗中,胜过了他的暗中对手罗振玉。罗振玉不但没有赶上这个机会,而且竹本大佐这个值钱的关系,也被郑孝胥轻轻拿在手里,成了郑的本钱。郑、罗二人之间的冲突,原来是掩盖在他们与王公们的争夺战后面。而从这时起,开始了他们之间的争夺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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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72 不过,庄士敦却在旁不免暗笑。在他的一九三二年出版的书里,他肯定了郑孝胥日记所叙述的正确性之后说:“不过有一点除外,那就是郑孝胥错误地认为,竹本大佐在同意用他自己的住处接待皇帝之前,已经和日本公使商量过了。日本使馆中文武官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其他使馆中文武官之间的关系那么亲近和友好,竹本大佐是否认为自己应当听从日本大使的命令,是大可怀疑的。因此,他并不认为必须把他和郑孝胥先生谈的话向芳泽谦吉先生汇报,而且他也没有这样做。事实上,他本人急于要接待皇帝,不希望日本公使把他的贵客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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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74 事实上,后来是夺走了。原来刚开始不久的争夺战,不仅展开在王公大臣和郑、罗之间,也不仅在郑与罗之间,原来还发生在日本人之间。这第一场争夺战的真正胜利者,有一段谈话刊在第二天的《顺天时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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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76 日使对容留逊帝之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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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78 日本芳泽公使,昨日对于往访记者所谈逊帝溥仪迁入日本使馆之经过,并公使所持之态度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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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80 上星期六午后三时,忽有某氏(公使不欲宣布其姓名)来访余(公使自称,下同),告以逊帝现已入德国医院,并谓此不过暂时办法,万难期其久居,且于某某方面亦曾恳谈逊帝迁居事,咸以迁居日本使馆为宜,故逊帝遣某来为之先容,万希俯允所请等语。余当时在大体上因无可推辞,然以事出突然,故答以容暂考虑,再为答复等语。某氏辞去约二十分钟。余即接得报告,谓逊帝已至日本兵营,要求与余面会。余当即亲赴兵营迎迓,一面为之准备房屋。午后五点迎入本馆后,即派池部书记官赴外交部谒沈次长,说明逊帝突然来馆之始末,并请转达段执政,以免有所误会。当蒙其答复,极为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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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85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1705806263]
1705808286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十三、由“使馆区”到“租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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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88 在那个时代,“使馆区”和“租界地”正是“好客”的地方。我进了日本公使馆才知道,我并不是唯一的客人,当时,还住着一个叫王毓兰,字兰亭的人,他是贿选大总统曹锟的心腹谋士。曹锟没有来得及逃往使馆区,就被国民军软禁了起来,王毓兰的腿快,做了这里的客人。我也记得,七年前我第二次做皇帝的时候,被张勋赶走的黎元洪在这里住过,我第二次退位以后,被段祺瑞赶走的张勋又做过荷兰使馆的客人。每逢使馆里认为必须接待来客的时候,使馆区里的饭店和医院总免不了跟着热闹一番,因为每次总有一批神经脆弱而又身价够不上进使馆的人们往这里跑,把这里塞得满满的,甚至连楼梯都有人愿意付租金。辛亥、丁巳和我这次被赶出紫禁城,不少的满族的贵族都争先恐后地到这里做过客。有一次,饭店老板贴出了一张很不礼貌的告示:“查本店寄居者过多,楼梯上亦已住满,卫生状况殊为不佳,且有随地吐痰,极不文明者……兹规定,如再有人吐痰于地,当罚款十元,决不宽贷!”尽管如此,这里还是令人趋之若鹜,流连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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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90 我在这里遇到的热情是空前的,也许还是绝后的。有一件小事我在前面没有说到,是我从“北府”出来的时候,在我的汽车上还有“北府”的两名警察,他们按照当时“要人”们乘车的习惯,站在车外踏脚板上,一边一个,一直陪我到了德国医院。他们后来知道我不回去了,他们不能回去交差,就要求也留在日本使馆。他们得到了准许,作为我的随侍被收留了。后来我派人再去“北府”接婉容和文绣的时候,那边的警察再不肯放走她们。使馆里派了一名书记官特意去交涉,也不成功,于是芳泽公使毫不犹疑地就去亲自找段执政,结果是婉容和文绣带着她们的太监、宫女很快地也到了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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