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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62 手持帝子出虎穴,青史茫茫无此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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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64 是日何来蒙古风?天倾地坼见共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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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66 休嗟猛士不可得,犹有人间一秃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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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68 这位俨然以“猛士”自居的秃翁后来作了一幅画:在角楼上空云雾中,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龙。陈宝琛虔诚地在画上题了“风异”二字,又作诗一首恭维他:“风沙叫啸日西垂,投止何门正此时;写作昌黎诗意读,天昏地黑扈龙移。”庄士敦颇知凑趣,也用英文把事件经过写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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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70 让郑孝胥如此得意忘形的原因之一,是他在这场争夺垄断的战斗中,胜过了他的暗中对手罗振玉。罗振玉不但没有赶上这个机会,而且竹本大佐这个值钱的关系,也被郑孝胥轻轻拿在手里,成了郑的本钱。郑、罗二人之间的冲突,原来是掩盖在他们与王公们的争夺战后面。而从这时起,开始了他们之间的争夺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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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72 不过,庄士敦却在旁不免暗笑。在他的一九三二年出版的书里,他肯定了郑孝胥日记所叙述的正确性之后说:“不过有一点除外,那就是郑孝胥错误地认为,竹本大佐在同意用他自己的住处接待皇帝之前,已经和日本公使商量过了。日本使馆中文武官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其他使馆中文武官之间的关系那么亲近和友好,竹本大佐是否认为自己应当听从日本大使的命令,是大可怀疑的。因此,他并不认为必须把他和郑孝胥先生谈的话向芳泽谦吉先生汇报,而且他也没有这样做。事实上,他本人急于要接待皇帝,不希望日本公使把他的贵客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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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74 事实上,后来是夺走了。原来刚开始不久的争夺战,不仅展开在王公大臣和郑、罗之间,也不仅在郑与罗之间,原来还发生在日本人之间。这第一场争夺战的真正胜利者,有一段谈话刊在第二天的《顺天时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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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76 日使对容留逊帝之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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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78 日本芳泽公使,昨日对于往访记者所谈逊帝溥仪迁入日本使馆之经过,并公使所持之态度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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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80 上星期六午后三时,忽有某氏(公使不欲宣布其姓名)来访余(公使自称,下同),告以逊帝现已入德国医院,并谓此不过暂时办法,万难期其久居,且于某某方面亦曾恳谈逊帝迁居事,咸以迁居日本使馆为宜,故逊帝遣某来为之先容,万希俯允所请等语。余当时在大体上因无可推辞,然以事出突然,故答以容暂考虑,再为答复等语。某氏辞去约二十分钟。余即接得报告,谓逊帝已至日本兵营,要求与余面会。余当即亲赴兵营迎迓,一面为之准备房屋。午后五点迎入本馆后,即派池部书记官赴外交部谒沈次长,说明逊帝突然来馆之始末,并请转达段执政,以免有所误会。当蒙其答复,极为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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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85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1705806263]
1705808286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十三、由“使馆区”到“租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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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88 在那个时代,“使馆区”和“租界地”正是“好客”的地方。我进了日本公使馆才知道,我并不是唯一的客人,当时,还住着一个叫王毓兰,字兰亭的人,他是贿选大总统曹锟的心腹谋士。曹锟没有来得及逃往使馆区,就被国民军软禁了起来,王毓兰的腿快,做了这里的客人。我也记得,七年前我第二次做皇帝的时候,被张勋赶走的黎元洪在这里住过,我第二次退位以后,被段祺瑞赶走的张勋又做过荷兰使馆的客人。每逢使馆里认为必须接待来客的时候,使馆区里的饭店和医院总免不了跟着热闹一番,因为每次总有一批神经脆弱而又身价够不上进使馆的人们往这里跑,把这里塞得满满的,甚至连楼梯都有人愿意付租金。辛亥、丁巳和我这次被赶出紫禁城,不少的满族的贵族都争先恐后地到这里做过客。有一次,饭店老板贴出了一张很不礼貌的告示:“查本店寄居者过多,楼梯上亦已住满,卫生状况殊为不佳,且有随地吐痰,极不文明者……兹规定,如再有人吐痰于地,当罚款十元,决不宽贷!”尽管如此,这里还是令人趋之若鹜,流连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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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90 我在这里遇到的热情是空前的,也许还是绝后的。有一件小事我在前面没有说到,是我从“北府”出来的时候,在我的汽车上还有“北府”的两名警察,他们按照当时“要人”们乘车的习惯,站在车外踏脚板上,一边一个,一直陪我到了德国医院。他们后来知道我不回去了,他们不能回去交差,就要求也留在日本使馆。他们得到了准许,作为我的随侍被收留了。后来我派人再去“北府”接婉容和文绣的时候,那边的警察再不肯放走她们。使馆里派了一名书记官特意去交涉,也不成功,于是芳泽公使毫不犹疑地就去亲自找段执政,结果是婉容和文绣带着她们的太监、宫女很快地也到了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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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92 使馆主人看我周围有那么一大群人,三间屋子显然是摆不开,特意腾出了一所楼房,专供我使用。于是,我那一班人马——南书房行走和内务府大臣以及几十名随侍、太监、宫女、妇差、厨役等等又各得其所,日本公使馆里出现了大清皇帝的奏事处和值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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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94 更重要的是,芳泽公使给我取得了执政府的谅解。执政府除了向芳泽公使作了表示之外,并且派了名叫曲同丰的一位陆军中将,亲自到日本兵营的竹本大佐那里,又一次表明“执政府极愿尊重逊帝的自由意志,并于可能范围内,保护其生命财产及其关系者之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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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96 以我父亲为首的王公们曾来劝我回去,说“北府”已经安全,有段祺瑞和张作霖在,国民军决不敢任意行事,段和张都向他们作了保证。但我相信罗振玉他们的话,段和张的保证都是因为我进了使馆才说的,我如果还在“北府”,而国民军还在北京,是什么保证都靠不住的。我拒绝了他们。事实上,王公们也正在向使馆区里找住处,后来有的进了德国兵营,有的进了六国饭店。我父亲一面劝我,一面又在西什库教堂租库房,存放他的珍贵财物,后来“北府”的弟妹们也都跑到德国兵营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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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298 看见日本使馆对我的殷勤照料,连许多不知名的遗老也活跃了起来,他们从各地给段执政打电报,要求恢复优待,他们给我寄钱(这叫做“进奉”),供我使用。有的人从外地跑到北京,给我请安,密陈大计。蒙古王公好像也吃了兴奋剂似的,发出通电并上呈交给执政府,质问对他们的优待怎么办,执政府连忙答复说照旧不变。我的王公大臣们的腰板更硬了,拒绝出席组成的“清室善后委员会”的会议。这个刚成立的委员会由代表民国的李石曾(委员长)、易培基(代表汪精卫)、俞同奎、沈兼士、范静生、鹿锺麟、张璧和代表清室的绍英、载润、耆龄、宝熙等组成,并请了罗振玉列席。委员会要清点财物,划分公产私产以决定处理,绍英等四人不去参加,再次向当局声明不承认这个组织。宝熙后来通过他的门生弄出了十几箱东西运到日本使馆,罗振玉立刻反对说:“这岂不是从强盗手里讨施舍?如果要就全要,否则就全不要!”原来他另有打算,想把宫里东西弄到他可以支配的地方去。那时我不知道这个底细,只觉得他说得有理,有骨气。对,不要!至于后来又弄了没弄,弄出了什么来,我就全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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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00 这些表示骨气的,请安的,送“进奉”的,密陈各种“中兴大计”的,敢于气势汹汹质问执政府的遗老遗少们,出进日本使馆的一天比一天多。到了旧历的元旦,我的小客厅里陡然间满眼都是辫子。我坐在坐北朝南、以西式椅子代替的宝座上,又接受朝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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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02 许多遗老的心里是对使馆主人怀着感激之情的。他们从使馆的招待上看出了希望,至少也得到了某种心理上的满足。王国维在奏折里说:“日使……非徒以皇上往日之余尊,亦且视为中国将来之共主,凡在臣僚,谁不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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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04 旧历元旦那天,小客厅里是一片庆幸的脸色。值得一提的是,从那天起我对金梁才有了新的了解。正当第三班臣僚三跪九叩行礼如仪之际,突然在行列里发出一声干号,把人们都吓了一跳,接着,有一个用袖掩面的人推开左右,边号边走,夺门而出。当时我还以为是谁碰瞎了眼睛,众人也愕然不知所措,只知道这个人是前内务府大臣金梁。他干号个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到第二天,《顺天时报》上刊出了他写的诗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天这一幕怪剧是为了写这首诗而作的苦心准备。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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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06 元旦朝故主,不觉哭失声;虑众或骇怪,急归掩面行。闭门恣痛哭,血泪自纵横。自晨至日午,伏地不能兴;家人惊欲死,环泣如送生。忽梦至天上,双忠(文忠、忠武)下相迎;携手且东指,仿佛见蓬瀛;波涛何汹涌,风日倏已平。悠悠如梦境,夕阳昏复明。余生唯一息,叩枕徒哀鸣。(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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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08 过了旧历元旦,眼看又到了正月十三日,是我的二十(虚岁)整寿。我本来不打算在别人家做这个寿,不料主人更加凑趣,这次要把使馆里的礼堂让出来,作为接受朝贺之用。礼堂布置起来了,地板铺上豪华的地毯,作为宝座的太师椅上铺了黄缎子坐垫,椅后一个玻璃屏风也贴上了黄纸,仆役们一律是清朝的红顶大帽……到了生日这天,从天津、上海、广东、福建等各地来的遗老竟达一百以上,东交民巷各使馆的人员也有人参加,加上王公大臣、当地遗老,共有五六百人之多。因为人多,只得仍照例写出秩序单,分班朝贺。这是当时的礼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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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10 一班 近支王公世爵,载涛领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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