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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54 过了生日的不多天,罗振玉来告诉我说,他和池部已商量妥当,出洋的事应该到天津去作准备,在这里住着是很不方便的;到天津,最好还是在日本租界里找一所房子,早买好了的那房子地点在英租界,是不合适的。我听他说得有理,也很想看看天津这个大都市,他的主意正中下怀,我立即同意了。我派“南书房行走”朱汝珍去天津日租界找房子,结果看中了张园。不多天,罗振玉又说,张园那里已经准备好,现在国民军在换防,铁路线上只有少数的一些奉军,正是个好机会,可以立即动身。我和芳泽公使把这主意说了,他表示同意我去天津。为了我这次转移,他派人找了段祺瑞,段不但同意,还要派军队护送。不过罗振玉说,段没有兵,要派还是冯玉祥的人,我一听,又找芳泽商量,芳泽说除了池部之外,他还可以派天津日本总领事馆的警察署长和警察便装来京,由他们先护送我去,然后婉容她们再去。事情就这样谈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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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56 民国十四年二月二十三日下午七时,我到芳泽公使住的地方向他们夫妇辞行。我们照了相,我向他们表示了谢意,他们祝我一路平安,然后由池部和便衣日警们陪着,出了日本公使馆的后门,步行到了北京前门车站。我在火车上找到了罗振玉父子。火车在行进的一路上,每逢站停车,就上来几个穿黑便衣的人(都是日本警察和特务),车到了天津,车厢里大半都被这样的人占据了。日本驻天津总领事吉田茂和驻屯军的军官士兵们,大约有几十名,把我接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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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58 第三天,日本公使馆在《顺天时报》上发表了一个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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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60 本公使馆滞在中之前清宣统皇帝,于二十三日夜,突然向天津出发,本馆即于翌二十四日午后,将此旨通知段执政及外交总长,备作参考。原宣统皇帝怀有离京之意,早为执政之政府所熟知,而无何等干涉之意,又为本馆所了解,但豫想迄实行之日,当尚有多少时日,不意竟遽离开北京,想因昨今一二新闻,频载不稳之记事,致促其行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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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62 (1)在满清八旗中,正黄、镶黄、正红三个满军旗系皇室亲自率领的所谓亲军,内务府人均出自这最亲信的三旗,自堂郎中以下所有司员全不例外;堂郎中以上即内务府大臣,也有的是司员提上来的,也有的是从外调来的。总之,除个别大臣外,全被三旗包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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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64 (2)上面说的这个合同,揭露在民国十四年二月十四日北京《京报》上,关于事先的传闻和内务府与荣源的声明,登在民国十三年年底前后日的《京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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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66 (3)民国十三年我出宫后,接收清宫的清室善后委员会在养心殿搜出了康有为和徐良给庄士敦的信共两封,连同金梁的条陈和江亢虎请觐见的信都发表了出来,但当时却没发表这一封,也没发康有为向吴佩乎进行活动的往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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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68 (4)《平报》民国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日,作者: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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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70 (5)内战中,火车常被双方扣留,京津间交通秩序也很不正常,这趟车是根据东交民巷的意思组成的,交战双方都老老实实地不敢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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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72 (6)这是记者报道的文字,登在民国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的《顺天时报》上,基本和我的意思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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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74 (7)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藏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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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76 (8)刘邦《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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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78 (9)括弧内文忠、忠武是梁鼎芬和张勋的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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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83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1705806264]
1705808384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第四章 天津的“行在” (1924—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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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86 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1705806265]
1705808387 一、罗振玉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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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89 到了天津,才知道并不像罗振玉说的那样,“住处准备妥当”。我在大和旅馆先住了一天,第二天,婉容、文绣和日本使馆里的那一套人马也都来了,才一同搬进匆忙布置起来的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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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91 张园是一座占地约有十二三亩的园子,中间有一座天津人称之为七楼七底的楼房。这是前清驻武昌第八镇(相当于师)统制张彪建做游艺场用的房子。武昌起义时,张彪吓得连官印也不要了,带着他的金银财宝和家眷溜到天津,在日本租界里当了寓公。这位在清朝丢了脸的“名将”,在我以每月租金二百元代价租用他的别墅之后,每天清晨都带来一把扫帚,自动在张园里扫院子,大概是表示自己一贯矢忠之意。后来不知是经谁的劝阻,才丢下那把扫帚。我在这里住了五年,后来又搬到陆宗舆的“静园”住了两年,一直到我离开了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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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93 我到天津来的目的原是为了出洋,结果却一连住了七年。这是我在各派遗老、各种主意之间摇摆的七年。这时,王公们对我的左右力量,早已大为减弱;我父亲起初不大来天津,后来虽然也常来(住在我原先买的英租界戈登路的房子里),对我并不发生什么作用。在这期间,庄士敦老师也离开了我,到威海卫去当他的专员,威海卫被中国政府收回之后,他就到英国接受爵士的爵位,做了伦敦大学的汉学教授兼英国外交部的顾问。这七年间,在我身边进行着钩心斗角的人物,大致可分为这几派:起初把希望放在恢复优待条件以复原还宫方面,后来又退缩为维持原状的,是以陈宝琛为首的一批“旧臣”,可以称之为“还宫派”。把希望放在出洋以取得外国主要是日本的援助上,是以罗振玉为首,其中有遗老遗少,也有个别王公如溥伟之流,按当日说法,可以称之为“联日”或“出洋”派。把希望放在联络、收买军阀方面,即所谓“用武人”一派,这派人物颇复杂,有前清遗老,也有民国的政客,中心人物却是我自己。后来又回到我身边的郑孝胥,起先并不属于哪一派,好像哪一派的主张他都赞成过,也反对过,他更提出过任何一派不曾提过的如所谓“用客卿”(外国人)、“门户开放”(向每个肯帮助复辟的国家勾结)等主张,因而也受过各派人的反对。但是,当他后来一拿定了投靠日本这个主意,一切反对派就都不成他的对手了。他不但胜过了他们,而且连他的老对手、“联日派”的老首领罗振玉,在这个阶段的争夺中又被他将多年经营来的成果,轻轻攫取到手。不过这也是后话,现在还是先说一说把我弄到天津来的罗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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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95 罗振玉到宫里来的时候,五十出头不多,中高个儿,戴一副金丝近视镜(当我面就摘下不戴),下巴上有一绺黄白山羊胡子,脑后垂着一条白色的辫子。我在宫里时,他是袍褂齐全,我出宫后,就总穿一件大襟式马褂,短肥袖口露出一截窄袍袖。一口绍兴官话,说话行路慢条斯理,节奏缓慢。他在清末做到学部参事,是原学部侍郎宝熙的旧部,一个三品官,本来是和我接近不上的,在我婚后,由于升允的推荐,也由于他的考古学的名气,我接受了陈宝琛的建议,留做“南书房行走”,请他参加对宫中古彝器的鉴定。和他前后不多时间来的当时名学者,还有他的姻亲王国维和以修元史闻名的柯劭忞。陈宝琛认为“南书房”有了这些人,是颇为清室增色的。当然,罗振玉在复辟活动方面的名气比他在学术上的名气,更受到我的注意。他在辛亥革命那年东渡,在日本做了十年寓公,考古写书,自名“仇亭老民”。升允和善耆到日本活动,寻求复辟的支援时,他跟他们搅在一起,结了缘。后来升允灰了心,在青岛住了一阵后,跑到天津日本租界当寓公,善耆定居在旅顺大连,接受日本人的豢养。罗振玉在日本住到一九一九年,回国住在天津,后来在大连码头开设了一个叫墨缘堂的古玩铺,一边用假古董骗一种日本人,一边又和另一种日本人拉拉扯扯,继续寻求复辟的同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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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97 罗振玉并不经常到宫里来,他的姻亲王国维能替他“当值”,经常告诉他,当他不在的时候,宫里发生的许多事情。王国维对他如此服服帖帖,最大的原因是这位老实人总觉得欠罗振玉的情,而罗振玉也自恃这一点,对王国维颇能指挥如意。我后来才知道,罗振玉的学者名气,多少也和他们这种特殊瓜葛有关。王国维求学时代十分清苦,受过罗振玉的帮助,王国维后来在日本的几年研究生活,是靠着罗振玉一起过的。王国维为了报答这份恩情,最初的几部著作,就以罗振玉的名字付梓问世,罗振玉也居然受之无愧。罗振玉早年是有远见的,放长债滚大利的办法是生效了。罗、王两家后来成了儿女亲家,按说两人又是老友又是近亲,王国维的债务总可以不提了,其实不然,罗振玉并不因此忘掉了他付出过的代价,而且王国维因他的推荐得以接近“天颜”,也要算做王国维欠他的情分,所以,王国维处处还要听他的吩咐。我到了天津,王国维就任清华大学国文教授之后,不知王国维在一个什么事情上没有满足罗振玉的要求,罗振玉又向他追起债来,继而又以要休退王的女儿(罗的儿媳妇)为要挟,逼得这位又穷又要面子的王国维走投无路,在一九二七年六月二日跳进了昆明湖里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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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399 王国维死后,社会上曾有一种关于国学大师殉清的传说,这其实是罗振玉作出的文章,而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这篇文章的合作者。过程是这样:罗振玉给张园送来了密封的所谓王国维的“遗折”,我看了这篇充满了孤臣孽子情调的临终忠谏的文字,大受感动,和师傅们商议了一下,发了一道“上谕”说,王国维“孤忠耿耿,深堪恻悯……加恩谥予忠悫,派贝子溥伒即日前往奠缀,赏给陀罗经被并洋两千元……”罗振玉于是广邀中日名流、学者,在日租界日本花园里为“忠悫公”设灵公祭,宣传王国维的“完节”和“恩遇之隆,为振古所未有”,又在一篇祭文里更宣称他相信自己将和死者“九泉相见,谅亦匪遥”。但是那个表现着“孤忠耿耿”的遗折,却是个假的,编造者正是要和死者“九泉相见”的罗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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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401 那时我身边的几个最善于钩心斗角的几个人,总在设法探听对手的行动,办法之一是收买对手的仆役,因而主人的隐私,就成了某些仆人的获利资本。在这上面肯下功夫又肯花钱的是郑孝胥和罗振玉这一对冤家。罗振玉假造遗折的秘密,就这样被郑孝胥探知,于是在某些遗老中就传开了。这事的真相当时没有传到我耳朵里来,因为一则谥法业已赐了,谁也不愿担这个“欺君之罪”,另则这件事传出去也实在难听,这也算是出于遗老们的“爱国心”吧,就把这件事压下去了。一直到罗振玉死后,我才知道这个底细。近来我又看到那个“遗折”的原件,字写得那么工整,显然不是他的手笔,一个要自杀的人能找到代缮绝命书的人,这样的怪事,我当初却没有发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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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808403 罗振玉给王国维写的祭文,很能迷惑人,至少是迷惑了我。他在祭文里表白了自己没有看见王国维的“封奏”内容之后,以臆逆其心事的题目渲染了自己的忠贞。说他自甲子以来曾三次“犯死而未死”,头两次在我出宫和进日使馆的时候,他都想自杀过,第三次是最近。他本想清理完未了之事就死的,不料“公竟先我而死矣,公死,恩遇之隆,为振古所未有,予若继公而死,悠悠之口或且谓予希冀恩泽”,所以他就不便去死了。好在“医者谓右肺大衰,知九泉相见,谅亦匪遥”。这篇祭文的另一内容要点,是说他当初如何发现和培养了那个穷书记,(1)这个当时“黯然无力于世”的青年在他的资助指点之下,终于“得肆力于学,蔚然成硕儒”。总之,王国维无论道德、文章,如果没有他罗振玉都是成不了气候的。那篇祭文当时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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