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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旅顺的两个月后,陈宝琛也来了。郑孝胥这时已成了关东军的红人,罗振玉眼看就要败在他手里,正当他接近全胜——和关东军的交易接近成熟的时候,看见威望超过他的“帝师”出现在大连,立刻引起了他的警惕。他生怕这位同乡会引起日本人更大的兴趣,急忙地想撵陈回去。陈宝琛在旅顺一共住了两宿,和我匆匆忙忙见了两面,就给郑孝胥借口日本人要在旅馆开会,不让闲人住,把他给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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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和北京的遗老为了找官做,借口服侍我跑来的还有不少人,全都给郑孝胥和甘粕正彦挡了驾。就连恭亲王溥伟想见我也遇过拦阻。只是在我过生日的时候,他们再找不到借口,只好让一部分人见了我,给我祝寿。其中有:宝熙、商衍瀛、沈继贤、金卓、王季烈、陈曾寿、毓善等人,这些人后来在伪满成立时都成了大小新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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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互相倾轧、你争我夺的不但有遗老,在日本浪人特务之间也不例外,得势的当然是板垣手下的上角和甘粕这一伙儿。当过我父亲家的家庭教师的远山猛雄,本想到我身边沾光,由于不是军部系统的,最后都给上角和甘粕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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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而激烈的,还是发生在郑、罗之间的斗争,这是这对冤家最后的殊死战,因此都使用出了毕生的力气。罗振玉利用他和板垣、上角利一这些人的势力,对郑孝胥一到东北时的封锁,是他的头一“招”。他自恃有首倡“迎立”的功绩,相信只要能把我垄断在手,用我这张牌和日本人谈判,一定可达到位居首辅的目的。可是他在谈判中,提出了要大清复辟,至少也要我做满洲一隅的皇帝(在我还没有到旅顺以前,这个谈判刚刚开头),日本方面对他这个意见不感兴趣。他和我一样地不明白,复辟的做法和日本人宣传的满洲民众要求独立自治的说法,是配不上套的。这时日本人在国际上十分孤立,也不是这场傀儡戏立刻搬上台去的时候。因此,关东军也不急于定案,暂时还是用什么自治指导部、维持会等名目支撑着。罗振玉认为郑孝胥被他封锁住,我身边原来的其他人更无法靠近我,也无从代表我和日本人去说话,他就可以居于独家经理的身份,不慌不忙地和日本人交涉。复辟大清和另立国家之争正悬而未决,我和郑孝胥到了旅顺,出乎罗振玉的意外,他对郑孝胥的封锁很快就失了效,郑孝胥到了旅顺,就被关东军方面请去会谈。罗振玉既不知道郑孝胥和东京军部的关系,也想不到郑孝胥经过康有为门徒徐良的介绍,在离津之前就认识了上角利一。就像我出宫那样,罗振玉的关系日本竹本大佐变成了郑孝胥的关系一样,这回罗振玉带来的上角也很快让郑孝胥交上朋友,变成了自己与关东军之间的桥梁。因此,罗很快地丧失了优势。郑氏父子到了营口旅顺之后,又和甘粕正彦屡次有过“谈心”。于是关东军很快对他有了了解——不但了解到他对我们的影响,也了解到他父子远比罗振玉“灵活”,不像罗振玉那样非有蟒袍补褂、三跪九叩不过瘾——因此乐于以他为交易对手了。郑孝胥被看中了之后,第一次和板垣会面(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在旅顺),听到板垣要叫我当“满蒙共和国大总统”,还是很惊讶的,并且劝我不可赞成,向日本人表示了“共和之制断不可行,假共和尤为不可”。可是后来他们明白了日本军方一定不肯给我一顶皇帝帽子,知道了“标底”,他马上改了“价钱”。据说这件事是他儿子给他办妥的。不知靠着什么机缘,郑垂勾搭上了军方选中的殖民地总管驹井德三。他代表他父亲向驹井表示,如果日本方面认为“帝国”称呼不适于这“新国家”的话,只要同意他父亲任未来的内阁首揆,一切没有问题,他父子可负责说服“宣统帝”接受元首称号。顺便说一句,这时抢这个首揆椅子的,却大有人在。不但有罗振玉,还有张景惠、臧式毅、熙洽等人,熙洽就几次派人送钱给我共有十几万元,求我授他“总理”之职。郑孝胥自然很着急,这也是一个压力,所以忙不迭地叫郑垂从旁抢先递“价码”。驹井德三把这袖筒里来的“价码”告诉了本庄和板垣,于是郑孝胥又成了“奉天”关东军司令官的客人。就这样,关东军的第一交易对手由罗振玉变成了郑孝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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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这些真相是我在封锁中所看不透的。我所见到的是另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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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六、我的所见与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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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旅顺以后,感到最惶惑不安的,倒不是因为受到封锁、隔离,而是从上角这几个日本人口中听到一种模模糊糊的意思,是关东军似乎连新国家的国体问题还没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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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我说来,比没有人迎接我更糟糕。没有人迎接,还可以用“筹备不及”“尚未公布”的话来解释。“国体未定”又是怎么回事呢?国体既然未定,土肥原干吗要请我到满洲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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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孝胥和上角向我解释说,土肥原确实没有说谎,关东军支持我复位和主持大计的话全不错,不过这是满洲的事,当然还要和满洲的人商量,没商量好以前,自然叫做“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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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不像在汤岗子那样容易相信这些人的话了,但除了听他们的话以外,也毫无办法,因为我身边没有另外可以商议的人。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我的师傅,在没师傅指点的情形下,我曾经采取过商衍瀛的办法,找神仙帮忙来解答问题。我把从天津带来的一本《未来预知术》(2)打开,摇起了金钱神课。记得我摇出了一课“乾乾”卦,卦辞还算不坏。于是,我就这样地在郑、罗和诸葛神课一致劝导下,耐着性子等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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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上角来问我,是不是认识马占山。我说在天津时,他到张园来过,算是认识吧。上角说,板垣希望我能写一封信给马,劝他归顺。我说,我在天津已写过一封,不过如果需要,还可以再写。这第二封劝降书并没有用上,马占山就投降了。虽然我的信未发生作用,可是关东军请我写信这件事给了我一种安慰,我心里这样解释:显然这是日本人承认我的威信,承认这块江山必须由我统治才行。我是谁呢,不就是大清的皇帝吗?这样一想,我对于等待倒比较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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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等了三个月,到我过生日的第二天,即一九三二年二月十九日,忽然传来了一个对我宛如雷击一样的消息,说是刚刚复会的东北行政委员会通过了一项决议,要在满洲建立一个“共和国”。所谓东北行政委员会是二月十八日复会的,这个委员会由投降的原哈尔滨特区长官张景惠、辽宁(这时被改称奉天)省主席臧式毅、黑龙江省代理主席马占山和被这委员会追认的吉林省主席熙洽组成,张景惠为委员长。二月十九日,这个委员会在板垣(一说是石原)导演下通过了那项决议,接着又发表了一个“独立宣言”。这些消息传来之后,可以说除了郑氏父子以外,我身边的所有人,连罗振玉在内,无一不大感恐慌而又十分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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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占据着我全心的不是东北老百姓死了多少人,不是日本人要用什么办法统治这块殖民地;它要驻多少兵,要采什么矿,我也一概不管,我关心的只是要复辟,要他们承认我是个皇帝。如果我不为了这点,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又何必肯于受到封锁和挟制呢?我如果可以不当皇帝,我在世界上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陈宝琛老夫子以八十高龄,风烛残年之身来到旅顺一趟,也是由于听到了这个风声,所以才特意来给我作一次最后的教导,他说:“共和、总统之说,皇上万不可应,若非复位以正统系,皇上将无以对待大清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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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咒骂着土肥原,咒骂着板垣,咒骂着关东军。一个瓷茶杯在我的恼恨之下变成了碎片。当然,这些举动都是在没有人知道的情形下发生的。陈宝琛师傅给我的教导,这时完全发生了作用,我一走出寝室,立刻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不但如此,我还从随身带来的小件珍宝玉器中挑选了几样,交罗振玉给板垣作讨好的礼物。另外,就是根据陈宝琛上次给我进行的最后一课教导,把我认为必须“正统系”的理由亲笔写下,交给郑、罗,要他们拿给板垣看。这时板垣正邀请他们到沈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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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的那些理由共十二条(后四条是陈曾寿后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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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尊重东亚五千年道德,不得不正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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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实行王道,首重伦常纲纪,不得不正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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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统驭国家,必使人民信仰钦敬,不得不正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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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中日两国为兄弟之邦,欲图共存共荣,必须尊崇固有之道德,使两国人民有同等之精神,此不得不正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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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中国遭民主制度之害已二十余年,除少数自私自利者,其多数人民厌恶共和,思念本朝,故不得不正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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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满蒙人民素来保存旧习惯,欲使之信服,不得不正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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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共和制度日炽,加以失业人民日众,与日本帝国实有莫大之隐忧;若中国得以恢复帝制,于两国人民思想上、精神上保存至大,此不得不正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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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清在中华有二百余年之历史,在满洲有百余年之历史,从人民之习惯,安人民之心理,治地方之安靖,存东方之精神,行王政之复古,巩固贵国我国之皇统,不得不正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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