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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放松我,追问道:“昨天的谈话,对日本人表示了不满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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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怦怦跳了起来,我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坚决不承认,而更好的办法则是以进为退,我便说:“那一定是德王故意编排出什么假话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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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冈虽然再没穷追下去,我却被他问得心惊肉跳,疑虑丛生。我考虑这件事只有两个可能,或者是吉冈在我屋里安上了什么偷听的机器,不然就是德王在日本人面前真的说出了真话。我为了解开这个疑团,费了好大工夫在屋里寻找那个可能的机器,自然我没有找出它来。因此,我又怀疑是德王成心出卖我,可是也没有什么根据。这两种可能都不能断定,也都成了我的新的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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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忽然想到院里打打网球。我走到院子里,忽然看到迎门墙上有一行粉笔写的字:“日本人的气,还没受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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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了这行粉笔字,我连网球也忘了打了,赶紧叫人快擦了去,然后急忙回到我的卧室里,心里怦怦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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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行粉笔字,引起的恐惧更大了。我怕日本人发现之后,不分青红皂白地在我这内廷来一个“大检举”,那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子。这行字是谁写的呢?显然在我这“内廷”之中,是有了“反满抗日分子”,他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写字,就不敢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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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怕的东西更多了。我怕日本人,怕家里人,怕大臣们(像德王那样可能出卖我)。后来我连睡觉也怕人害我,我不敢叫随侍守夜,更不敢叫童仆们为我站岗,找护军来我也不放心。最后,我想出个依靠假人守卫的办法。我叫人给我用草和泥做了几个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假人,给穿上军装,放在我的屋后。当然,我不把用途告诉别人。到晚上临睡时,我把它们搬到我的卧室里,排列在我的床前。我想,谁要是半夜里想进来害我,至少可以把他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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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种种事件之后,我的神经变得十分衰弱,我的思想也有了进一步的变化。在我心头的天平上,一边放的是虚假的尊严,一头是我的生命安全。生命安全越来越下沉,虚伪的尊严——皇帝的宝座、称呼等,越来越不值钱。我最后终于给自己得出这样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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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诚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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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子价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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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为性命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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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者皆可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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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八、四大“诏书”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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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日本帝国主义来说,吉冈安直必定是个好人才,因为他确确实实把我弄得服服帖帖,百依百顺。到了后期,也就是他把天皇与我的关系说成父子关系以后,我不但早已不敢再生什么专制独裁的妄想,而且逐渐学会了逢迎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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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事变”后,日寇每攻占一个大城市,吉冈必定来向我宣传一番“大日本皇军赫赫战果”。每次说完,必定绷起了那张由颧骨撑起来的脸皮,面向南方站起来,念念有词:“为圣战而死的忠勇武士,嗯,应该致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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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闭眼低头。我也忙不迭地照他的样子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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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武汉沦陷的时候,我已被他训练得不等他下命令,就会主动先站起来,向南深深一躬,低头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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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次起他又给我添了功课。他指示我给攻占武汉的大刽子手冈村宁次亲笔写祝词,赞颂他屠杀的功绩,祝他“武运长久”。以后几乎每当日寇占领一个城市,每当又有数以万计的同胞遭到屠杀和奴役的时候,我都要给日本天皇去一封祝贺的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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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恭维谄媚的辞令,还充斥于每一次的“皇帝诏书”中。这种“诏书”,不但是进行奴化思想宣传教育的材料,而且也是用来镇压任何反抗的司法根据。东北人民任何一种即使是消极的反抗,都可以借口违犯了“诏书”的某一句,而加以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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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这样作用的“诏书”,主要的有四个,第一个是我第一次访日回来的“回銮训民诏书”。这是由伪满国务院总务厅长远藤柳作授意,由郑孝胥起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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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自登极以来,亟思躬访日本皇室,修睦联欢,以伸积慕。今次东渡,宿愿克遂。日本皇室,恳切相待,备极优隆,其臣民热诚迎送,亦无不殚竭礼敬。衷怀铭刻,殊不能忘。深维我国建立,以达今兹,皆赖友邦之仗义尽力,以奠丕基。兹幸致诚悃,复加意观察,知其政本所立,在乎仁爱,教本所重,在乎忠孝;民心之尊君亲上,如天如地,莫不忠勇奉公,诚意为国,故能安内攘外,讲信恤邻,以维持万世一系之皇统。朕今躬接其上下,咸以至诚相结,气同道合,依赖不渝。朕与日本天皇陛下,精神如一体。尔众庶等,更当仰体此意,与友邦一心一德,以奠定两国永久之基础,发扬东方道德之真义。则大局和平,人类福祉,必可致也。凡我臣民,务遵朕旨,以垂万襈。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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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依赖不渝”“精神如一体”的话原来并没有,是吉冈奉关东军之命来告诉我,由我亲笔加上的。吉冈原说要写成“依存不渝”,后来因为郑孝胥说这话不通,结果将“存”改为“赖”。从此以后,伪满的司法和警察机关就有了治罪的一条,叫做“破坏依赖不渝”或“违反与友邦一心一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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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是“国本奠定诏书”,颁布时间是一九四〇年,事情却要从一九三九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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