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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并乞赏×。一共有几件?都是什么东西?千万请皇上公平的分配,别使××把好的都拿走。千千万万快赏×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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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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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一个人坐在日本式屋子里写信。下女在旁用熨斗烫衣服,老头在院内种花扫地,小狗瞪着小圆眼睛,看着一匣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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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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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闭上眼睛想想现在×的情形。现在没有词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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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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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刚吃完饭,今天晚上,吃多了,弯不下腰,有些出不来气,改日再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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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得到,这个娇慵懒散,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谢恩讨赏的“三格格”竟会成了一名社会活动家?乍一听来,真是不可思议。但这个变化我是能理解的。我理解她后来为什么那么积极地宣传新婚姻法,为什么她会在向邻居们读报时哭出来,因为我相信她说的这句话:“我从前那是什么人?那是个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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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着不低的文化水平的女人,除了要首饰,为吃肘子感到皇恩浩荡之外,无聊到只能在信里写写吃饭、小狗看糖果;名义上是个“贵”妇人,而实际上是多么空虚,生活是多么贫乏!怪不得她想到了自己是个家庭里的摆设。新的生活给她打开了眼界,在街道的读报会上,当那么多邻居殷切地等待她为她们读报的时候,她才懂得了她的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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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五妹一样,在生活里已经使她感到十分自然的东西,也引起了我的惊奇。她后来谈过这样一段经历:“在通化,有一天民兵找了我去,说老百姓在开会,要我去交代一下。我吓坏了,我早听说过斗争会斗汉奸那是很可怕的。我说,你饶了我吧,叫我干什么都行。后来见了干部,说不用怕,老百姓是最讲理的。我没法,到了群众会,吓得直哆嗦,我向大会讲了自己的经历。那次会上人多极了,也有人听说看皇姑,都来了。听我讲完,人们嘁嘁喳喳议论开了,后来有人站起来说:她自己没干过什么坏事,财产也都交出去了,我们没意见了。大伙听了都赞成,就散了会了。我这才知道,老百姓真是最讲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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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最后一句话,是我刚才懂得了的。而她懂得比我还早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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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会见的第二天,正巧接了二妹的一封信,说到她的大女儿,一个体育学院的二年级学生,已经成了业余的优秀汽车教练员,最近驾驶着摩托车完成了天津到汉口的长途训练。她又以幸福的语气告诉我,不但这个十二年前小姐式的女儿成了运动健将,她的其他的孩子也都成了优秀生。当我把这些告诉了三妹五妹,她们又抹了眼泪,并且把自己的孩子的情况讲了一遍。在这里,我发现这才是爱新觉罗的命运的真正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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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根据一九三七年修订的“玉牒”和妹妹弟弟们提供的材料,作过一个统计。爱新觉罗氏醇王这一支从载字辈算起,婴儿夭折和不成年的死亡率,在清末时是百分之三十四,民国时代是百分之十,解放后十年则是个零。如果把爱新觉罗全家的未成年死亡率算一下,就更令人触目惊心。只据玉牒上的记载,道光皇帝的九个儿子(奕字辈)就有若干是未成年死的,更下两代(载字与溥字辈)未成年死亡率男孩是百分之四十强,女孩是百分之五十弱,合计是百分之四十五。在夭亡人口中不足两岁以下的又占百分之五十八强。这就是说道光皇帝的后人每出生十个就有四个半早死,其中大半又是不到两岁就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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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七叔和妹妹们会见的时候,还没有作这个统计,但是一听到妹妹们屈起手指讲述每个孩子的回忆往昔现况时,我不由得就想起了因被我祖母疼爱以至于活活饿死的伯父,十七岁时就死了的大胞妹和不到两岁就死了的三胞弟,以及我在玉牒上看到的那一连串的“未有名”(来不及起名就死了)字样。问题还不仅仅在于死亡与成长的数字上,假使每个孩子长大除了提鸟笼子什么都不会,或者除了失学失业就看不见什么别的前途,那比起短命来也没有更多的意思。在民国时代,八旗子弟的命运大部分正是如此。长一辈的每天除了提着鸟笼溜后门,或者一清早坐着喝茶,喝到中午吃饭时十个八个碟儿的萝卜条、豆腐干摆谱,吃完饭和家里人发威风之外,再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干。晚一辈的除了请安,服侍长辈,照长辈的样子去仿效之外,也很少有知道再要学些什么的。到后来坐吃山空,就业无能,或者有些才能的却又就业无门,结果还是个走投无路。这类事情我就知道得不少。但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这些我早在来信中就曾感到而未加深思的变化,我从这次会见中更亲切地又感觉到了它。在北京的一个弟弟和六个妹妹,他们一共有二十七个孩子,除了未达学龄的以外,全部都在学校求学,最大的已进了大学。我七叔那边有十六个孙儿女和重孙儿女,他的二十八岁的长孙是一个水电站技术员,长孙女是军医大学的学生,另两个孙女都参加过志愿军,有一个是立过三等功的,从朝鲜回国后,一个做了政府干部,一个转入大学读书。四孙女是解放军一个文工团的团员,其他的除了幼儿之外也都或在校读书或者已经就了业。这些变化,这些具体的事实,以及妹妹们在叙述它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激动,使我完全明白了她们,为什么谈起今天的生活,会表现了那么明确的肯定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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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谈到我们兄弟姊妹的第二代时,我忘了说杰二弟还有两个女儿,当时都在日本和她们母亲住在一起,最大的女儿已经十八岁。两年后,杰二弟收到妻子寄来一个不幸的消息,这个女儿因为恋爱问题和一个男朋友一起自杀了。后来,我听到关于那个男孩子的种种不好的传说。对他不管怎样传说,我还是认为这是个不幸的青年。他和我的侄女如果不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总不会演出这幕悲剧来的。在北京的那二十七名侄甥和在东京的这个侄女,成长在同一时代而不同的环境中,他们的命运竟又是那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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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精装典藏版) 三、日本战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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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参观和会见亲属之后,六七月间我到了沈阳,为审判日本战犯而去军事法庭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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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报上知道,在中国共关押着一千零六十二名日本战犯。绝大部分是在抚顺,少部分在太原。在抚顺的都是从苏联押解过来的关东军俘虏,是和我们差不多时间送过来的。一九五六年六七月间,有四十五名在太原和沈阳判了徒刑,其余都免予起诉,由中国红十字会协助他们回了国。在沈阳审判的是押在抚顺的战犯,两批审判共三十六名。有的是我在伪满时即已知名,有的是在抚顺管理所里见过。其中的前伪满洲国总务厅次长古海忠之就是早知其人,又在管理所讲坛上看见过的。他和伪总务长官武部六藏就是我和四名伪满大臣作证的对方。因为武部生病未能到庭,古海便是到庭的第一名被告人。他和武部都被法庭判为徒刑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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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进这个审判侵略者的法庭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朝鲜战争的胜利,想起了日内瓦谈判的胜利,想起了建国以来的外交关系,这都是一百多年以来没有的事情。如今,又在中国的土地上审判日本战犯了!这个地点也很巧,是在沈阳的北陵,是埋着我的祖先皇太极的地方。但这件为祖先扬眉吐气的事并不是我这个子孙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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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志愿军和朝鲜人民一起打胜仗的日子,我还没有这样强烈地感受过。那时,担忧的心理占了上风,我只看到了这次改朝换代与前不同,看到共产党占的是铁打江山,我那时只想到自己的命运除了从共产党的手里去讨求外,别无出路。到这次审判日本战犯时,出现在我心头已不是什么忧虑,而是从来没有过的民族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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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得到的还不只限于民族自豪感。我从这件巨大的事件中,想到了更多更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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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海在宣判前的最后陈述时说了这样的话:“在东北全境,没有一寸土地没有惨无人道的日本帝国主义暴行的痕迹。帝国主义的罪行就是我的罪行。我深深认识到我是一个公然违反国际法和人道原则、对中国人民犯下了重大罪行的战争犯罪分子,我真心地向中国人民谢罪。对于我这样一个令人难以容忍的犯罪分子,六年来,中国人民始终给我以人道主义待遇,同时给了我冷静地认识自己罪行的机会。由于这些,我才恢复了良心和理性。我知道了真正的人应该走的道路。我认为这是中国人民给我的,我不知道怎样来感激中国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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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如今还记得,我在法庭上作证发言后,庭上叫他陈述意见时,他深深鞠了一个躬,流泪说道:“证人所说的完全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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