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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左沈二人此时已经走到了一起。战争形势的发展,使左沈有了共同的利害关系。因为左氏军队在浙江阻挡太平军入赣,为江西起了屏障作用。左宗棠还多次带兵入赣剿杀江西境内的太平军。沈葆桢虽然不愿为曾氏供饷,却愿意为左氏供饷,双方因此关系密切,情投意合。在和曾国藩打奏折官司时,沈葆桢甚至还把左宗棠带兵入赣、高风格地不用江西饷银的事迹写入奏折,以此贬低曾国藩〔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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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沈葆桢与曾国藩打起奏折官司时,左宗棠站到了沈葆桢一边,拒不为曾国藩说话。在沈葆桢以开缺威胁朝廷时,左宗棠则公开替沈葆桢抱不平。他写信指责曾国藩说:现在你的好朋友郭嵩焘(湘系元老)升任广东巡抚,而你的敌人沈葆桢却吁请开缺,“一益一损,且幸且惧”。意思是说,反对你的人,你逼得他走投无路。顺应你的人,就步步高升,你的独断专行,已经让人畏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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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左宗棠措辞尖锐的质问,曾国藩采取了一如既往的忍让态度,没有进行过多的解释和争辩,但心中难免不存芥蒂。在曾氏大营中人看来,左宗棠此举证明,他已经可以步沈葆桢之后,取得“绝无良心科”的第二名了。曾左二人日后关系日渐疏远,在此就打下了深刻的伏笔。何况成为总督之后,左宗棠与曾国藩的书信往来又恢复了旧日飞扬跋扈指手画脚之态。笔记中有这样一条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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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一日来咨,极诋文正(曾国藩)用人之谬,词旨亢厉,令人难堪。文正复之云:“昔富将军咨唐义渠中丞云:‘贵部院实属调度乖方之至。’贵部堂博学多师,不仅取则古人,亦且效法时贤,其于富将军可谓深造有得,后先辉映,实深佩服,相应咨覆云云。”〔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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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曾国藩之修养,如非郁怒已极,决不会以这样的嬉笑怒骂尖酸刻薄来回应左宗棠。双方的关系,至此已经阴云重重。然而就在此时,左宗棠又给了曾国藩重重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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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军为了解天京之围,对湘军展开突然反攻,大举攻入了皖南。左宗棠认为这是曾国藩调度不力、防备不当所致,在未和曾国藩商议的情况下,直接向清廷建议,派杨岳斌来督办江西、皖南军务。这一建议的实质,是要从曾国藩的辖区范围内分割出江西、皖南,清廷早就想收缩曾国藩的兵权,接到此奏立即批复同意。这显然是对曾国藩权势和威信的一次严重打击。以曾国藩之城府涵养,对此事未置一词,但他的幕客们却情绪激烈,纷纷破口大骂。曾国藩的得意门生赵烈文在他的日记中说,见左宗棠《请饬杨岳斌督办江西、皖南军务片》,字字为自己表功,句句给曾国藩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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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此折……旁敲侧击,复见金陵之兵力甚充,不必视为过重,及曾中堂之用人,未能尽人之长。寸楮之中,凶锋四射,似乎天下舍己之外,更无公忠体国之君子。吁!险矣。〔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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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舍己之外,更无公忠体国之君子”,赵烈文一语,道出了左宗棠的心事。左宗棠以居心正大为恃,对老同事、老朋友突然袭击,这种事以后还多次发生。这种袭击表面上当然是以“大清王朝根本利益”为出发点,但背后却经常隐藏着强烈的“争雄心态”。事实证明,清廷选择左宗棠来作为分化湘军的突破口实在太准确了。在整个湘军集团中,左宗棠是唯一一个始终要越曾国藩而上的人。左宗棠的这一举动,正式宣告曾左关系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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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廷见分化政策收到效果,从此更加放手扶植左宗棠的势力。经过三年苦战,左宗棠攻克杭州,清廷因此于同治三年三月特加左宗棠以太子少保衔,并赏穿黄马褂。及至当年十月,左宗棠夺得浙江全省,被清廷封为一等伯爵,并赐爵名“恪靖”。功名之顺遂,出乎所有人的想象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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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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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左二人正式决裂,发生在同治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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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正午,南京太平门外一声巨响,城墙崩坍,烟尘升起数十丈。天京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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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的六月十八日午夜,气喘吁吁的信使叩响了曾国藩大营营门。已经于二更四点睡下的曾国藩在三更三点被人叫醒,披衣复起。他已经猜到是什么消息,颤抖的手握住咨文,读后“思前想后,喜惧悲欢,万端交集,竟夕不复成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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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曾国藩有太多理由百感交集。从咸丰二年起兵到今天,整整十二年了。这十二年里,他失去了两个亲兄弟,也亲手把数万名湘乡老乡送入鬼门关。自己更是三次自杀,数度濒危,忍受了超过普通人耐受极限十倍百倍的艰巨和委屈,才换来这一张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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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捷报,大清朝廷“特沛殊恩,用酬劳勚”,册封曾国藩为一等侯,世袭罔替。同时册封曾国荃为一等伯。有清二百年里,汉人得此异数者,少之又少。真是“兄弟二人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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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封侯的喧闹喜庆过去不久,曾国藩却又一次陷入了苦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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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曾国荃午夜送来的那张捷报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曾国荃没有详细调查,就匆忙汇报说,幼天王“积薪宫殿,举火自焚”,南京城内十万太平军皆被消灭。南京一役,圆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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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实是,南京城破之际,有数千人突围成功。这数千人中,就有洪秀全的儿子幼天王。自古用兵,讲究擒贼擒王斩草除根,幼天王逃走,则太平军残部犹心有所系,镇压太平天国自然不能算彻底成功,曾国荃血战两年得来的“首功”由此也大打折扣。曾国藩得知真相后,如同兜头一瓢凉水。他只能盼布防的湘军在南京城外迅速抓住幼天王。这样,他也可以从容向朝廷汇报,措辞之间,极力回旋,使他们兄弟不至于十分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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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想不到的是,幼天王居然一路逃过湘军在南京城外的层层布防,千里奔逃到湖州,投奔了当时太平军余部中的堵王黄文金部。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居然有人不禀告他,率先将此消息报告给了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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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就是左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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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通过线人,得知了幼天王的踪迹。按常理,他应该及时把这个消息告诉曾国藩,让曾国藩决定如何处置整个事情。再退一步,即使是由他来向朝廷汇报,他无论如何也应该先与曾氏兄弟通报一下情况。这样于国家无损,而于私谊有益。事实上,在以前的军务大端上,左宗棠一直是这么做的,只有这次,在涉及曾氏兄弟根本利益的大事上,左宗棠没有这样做。在获得了幼天王下落后,他立刻于七月初六直接奏报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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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金陵逃出难民供:伪幼主洪瑱福于六月二十一日由东坝逃至广德,二十六日,堵逆黄文金迎其入湖州府城。查湖郡守贼黄文金、杨辅清、李元继等皆积年逋寇,贼数之多约计尚十馀万,此次互相勾结,本有拼命相持之意;兹复借伪幼主为名号召贼党,则其势不遽他窜可知。且江西兵力渐集,李世贤、汪海洋诸逆如不得逞于江西,则遁入浙、闽,复与湖州踞逆相首尾,亦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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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据金陵逃出来的难民交代,幼天王逃到了广德,被堵王黄文金接入湖州城。黄文金等都是太平天国骨干,又拥十万残部,本来就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如此又得到了幼主作为号召,实在十分危险。其他太平军残部,有可能前来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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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奏折,不但有实情,还有夸大。幼天王逃至湖州是实,但是所谓他受到太平天国十万余残部的热烈欢迎,“拼命相持”,却是夸大不实之词。其实,洪秀全在天国覆亡之前已经人心丧尽,毫无政治经验、与臣下素无交往的幼主更谈不上什么号召力。李世贤、汪海洋等残余将领对“迎驾”、“护驾”根本不感兴趣,不想给自己找一个空头麻烦,所以幼天王在逃亡途中总是“赶不上”他们。堵王黄文金虽有“迎主”的举动,其后却对幼天王本人避而不见。由此可见,幼天王这条小泥鳅已经翻不起大浪,不值得人们那样大为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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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夸大幼天王的影响力,意图十分明显,那就是要贬损曾氏兄弟的战功。他告诉清廷,幼天王远比南京城更重要。幼天王逃出,并且受到十万余残部的热烈欢迎,那么太天国各地残部联合起来,重新复兴,并非没有可能。看来镇压太平天国大业,只是完成了一半。而曾氏兄弟就是凭着一半成功,骗得了封侯之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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