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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句话不难看出,左宗棠真恨不得曾氏死于当时,那么,“荡平东南,诛巢馘让”的应该就是他了。他相信,如果这出大戏由他来导演,一定会比曾国藩导得精彩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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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想当初,创建湘军这个想法是曾国藩和他共同提出来的。曾国藩最得力的助手塔齐布是他左宗棠首先发现并推荐给曾国藩的。曾国藩建设湘军,带兵打仗,他左宗棠贡献了多少智慧?在大的战略方针上,多少次事后的结果证明他左宗棠比曾国藩更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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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说这些都没有用了。追今抚昔,一切还都是出在“科名”二字上。曾国藩虽然愚笨平庸,但因科名顺遂,早早占据了有利地位。他做好了只手擎天的一切准备,却因为身无名分,无法充分施展。虽然最终终于被皇帝起用,无如“出身太迟”,起身太晚,追赶曾国藩已经来不及。南京城破之际,普天同庆,只有左宗棠孤坐在自己的总督府中,心绪异样。每一个时代,只能有一桩最大的事功。曾左时代,这一事功无疑就是平定太平天国。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左宗棠此生无望成为天下第一。在平定太平天国之后,当时之人品评天下人物,每以曾、左、李为序,大家认为这是左宗棠的荣耀,左宗棠对此却相当不以为然。后来他曾这样对郭嵩焘说:“阁下……生平惟知曾侯、李伯及胡文忠而已,以阿好之故,并欲侪我于曾、李之列,于不佞生平志行若无所窥,而但以强目之,何其不达之甚也!”实际上,他认为自己才是一时无两的人物,远远高于曾国藩、李鸿章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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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获知幼天王下落后,他想也没想,凭着条件反射式的本能反应,第一时间做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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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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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仅止关乎个人名誉,曾国藩可能会坦承自己调查不周,引咎自责。但事情涉及他的部下,特别是兄弟曾国荃,他无法让步。左宗棠奏折中的蓄意倾陷,让他更气愤难平。他固然知道左宗棠脸酸心硬,但想不到他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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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轻易不会攻击别人,但一旦出手,那锋芒也是常人难敌的。他在回奏中这样向左宗棠发起了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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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防范不力之员弁,是夕贼从缺口冲出,我军巷战终日,并未派有专员防守缺口,无可指之汛地,碍难查参。且杭州省城克复时,伪康王汪海洋、伪听王陈炳文两股十万之众,全数逸出,尚未纠参;此次逸出数百人,亦应暂缓参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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谕旨威胁要将“防范不力之员弁从重参办”。曾国藩却说,当时全军都忙于战斗,“并未派有专员防守缺口,无可指之汛地”,由此推卸了部下的责任。接下来,他反戈一击,揭出左宗棠当年的一桩老底:原来,同治三年左宗棠攻陷杭州后,曾有数万太平军逃出,左宗棠却汇报成只有数千人。这事曾国藩早就心知肚明,却一直为左宗棠保密。直到今天,才不得不作为撒手锏抛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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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没想到曾国藩会来这一手。事情闹到这一步,左宗棠已经骑虎难下,况且他本是好辩之人,怎能偃旗息鼓?马上再次上奏,绞尽脑汁进行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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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称:“杭城克复,十万之众全数逸出”;所谓“十万”、“全数”,果何据乎?两城之贼于二月二十三夜五更窜出,官军皆于黎明时入城;夫以片时之久,一门之狭,而谓贼众十万从此逸出,殆无是理!此固不待辨而自明者也。至云杭贼全数出窜,未闻“纠参”;尤不可解。金陵早已合围,而杭、余则并未能合围也;金陵报杀贼净尽,杭州报首逆实已窜出也。臣欲“纠参”,亦乌得而“纠参”之乎?至若广德有贼不攻、宁国无贼不守,致各大股逆贼往来自如,毫无阻遏;臣屡以为言,而曾国藩漠然不复介意。前因幼逆漏出,臣复商请调兵以攻广德,或因厌其絮聒,遂激为此论,亦未可知。然因数而疏可也,因意见之弊遂发为欺诬之词,似有未可。臣因军事最尚质实,固不得不辩;至此后公事,均仍和衷商办,臣断不敢稍存意见,自重愆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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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你来我往,攻防都很精彩。让他们互揭老底,自相残杀,本来符合朝廷分而治之之计,中枢看到这些奏折,心中暗喜。但是现在毕竟敌人没有彻底剿灭,还不到烹走狗之时,所以不得不和一下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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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于有功诸臣,不欲苛求细故。该督(谓左宗棠)于洪幼逆之入浙则据实入告,于其出境则派兵跟追,均属正办。所称“此后公事仍与曾国藩和衷商办,不敢稍存意见”,尤得大臣之体,深堪嘉尚。朝廷所望于该督者,至大且远,该督其益加勉励,为一代名臣,以副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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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没有过多地指责曾国藩,却大大地表扬了左宗棠的公忠正大,称左宗棠“为一代名臣”,其贬低曾国藩抬高左宗棠之意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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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九月,清军终于在江西擒获幼天王,从事实上证明了左胜曾败,曾国藩更陷于难言的尴尬。双方彻底失和,自此而始。直到曾国藩去世,两人之间再没任何私下交往。正如薛福成云:“左文襄公自同治甲子与曾文正公绝交以后,彼此不通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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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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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如此对待曾国藩,可谓恩将仇报,实出乎常情常理之外。那么,左宗棠是只对曾国藩一人如此,还是对所有朋友也这样呢?或者说,左宗棠的做法,是他的一贯性格使然,还是曾国藩有未被揭发出来的对不起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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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诸左宗棠的生平,我们很容易发现,他一生于朋友之道不屑用心讲求,先后绝交的朋友不止曾国藩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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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嵩焘是左宗棠的发小,也是曾国藩的金兰之好。他曾经在皇帝面前多次举荐左宗棠,因此使左宗棠之名深入皇帝脑海。当左宗棠身陷樊案之中,他为营救左宗棠更是费尽苦心。潘祖荫上书,实际上就他运作的结果。从这个角度说,他可称得上是左宗棠的最大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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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城破,太平军残部流入福建广东。此时郭嵩焘正署理广东巡抚。虽然早年关系极好,但是由于与曾国藩走得过近,在左宗棠看来,郭氏此时已经是“曾国藩的人”,让左宗棠心生反感。加上郭嵩焘此时与总督不和,广东官僚体系运转不力。正如当初向曾国藩发动的突然袭击一样,左宗棠在郭嵩焘毫无心理准备之时,参奏郭氏“应变之略,非其所长”,把做官本领平平的郭嵩焘赶出了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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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仅止于此,左宗棠也可以解释为这是为了天下大局,大义灭亲。但问题是他事后又百般推托,不承认是自己将郭氏排挤出广东。郭焘嵩气愤已极,写信给曾国藩说:“鄙人致憾左君,又非徒以其相倾也,乃在事前无端之陵藉,与事后无穷之推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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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发小因此恩断义绝,郭嵩焘从此对左宗棠恨之入骨,在左宗棠去世后,郭嵩焘的挽诗中有这样两句:“攀援真有术,排斥亦多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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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一生,左宗棠在人际交往上是失败的。他的高己卑人、刚直无饰、盛气凌人,使他没有多少朋友。在官场上他也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对下属和同事都缺乏包容,这大大影响了他事业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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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做事“喜专断,务凌人”,所以许多有识之士,对他都敬而远之。曾氏幕府人才济济,左宗棠幕中却人才不多,文人如吴观礼、施补华辈,与左氏相处不久,都见机而作,托故而行。李云麟本为左宗棠努力招致,也不欢而散。幕客严咸甚至因为在左宗棠幕中不得志而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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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用人,喜欢使之盘旋自己脚下终生不得离去,所以往往并不实力为部下保举,直到他自己可能要离开高就的时候,才会给部下请功。刘锦棠在他麾下屡立大功,却始终是一个道员衔,多年不得升迁,气得他一度想辞职回家不干。终其一生,左宗棠提携起来的人很少。他的部下中,没有一人后来担任朝中一、二品的文官,在地方出任督抚的也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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