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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的个性与其生平、学问、德行、事业的关系,一直被很多人所讨论,即使曾公本人,亦曾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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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洪、杨之乱逐渐平定时,曾公曾思考其成功的原因,认为正是缘于朴拙与忠诚。比如曾公云:“君子之道,莫大乎以忠诚为天下倡。世之乱也,上下纵于亡等之欲,奸伪相吞,变诈相角,自图其安而予人以至危,畏难避害,曾不肯捐丝粟之力以拯天下。得忠诚者起而矫之,克己而爱人,去伪而崇拙,躬履诸难,而不责人以同患,浩然捐生,如远游之还乡,而无所顾悸。由是众人效其所为,亦皆苟活为羞、以避事为耻。呜呼!吾乡数君子所以鼓舞群伦,历九载而戡大乱,非拙且诚者之效欤?”(《文集》卷四——《湘乡昭忠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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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福成在《曾文正公奏疏》的序言中,认为战乱的平定,得益于曾公的宏毅。薛氏云:“方道光、咸丰之际,海内承平久,中外臣僚狃于无事,拘守文法,委蛇骫骳。流风相师,一旦狂寇睨隙思逞,莫之能制。居高位,临事而颠仆者,肩相望也。公适以卿贰奉讳家居,受命而出,号召乡兵,刬除成格,自创营制,引孤军搏贼。当是时,贼势如溃堤之河,如燎原之火,举世方束手相向,而公奋然踔起里闬,搘持其间。从贼朋疑,惎挠笑侮,孑立寡助,进退交困。公前后持一节,不少挫,含询忍尤,屡跲屡骞,从容规恢,大耆厥武,自一时将相文武名贤,以逮一艺一能,罔不陶铸拔擢,棋布宙合,以熙中兴巍巍之业。昔曾子论士之任重道远,必取宏毅。若公之积一成以扶世变,所就至重且远,可谓宏毅之极者耶?”(《庸庵文编》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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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梦荪在《曾文正公学案》序言中,则认为曾公的德行、事业及学问,之所以彪炳于世,正是得益于其强毅与谦谨。龙氏云:“曾文正为近世之大人物,德业文章,炳耀寰宇,虽妇孺亦知钦佩其为人。彼果何所得力而成就如斯之盛哉?吾尝读其遗集,案其行事,反复推求,始知其得力所在,盖由强毅谦谨而来也。惟其强毅也,故困知勉行,力追前哲;特立独行,自拔流俗;虽极人世艰苦之境,而曾不少易其心;虽遇千挫百折之阻,亦不足以夺其志;真者必信,而不为外界所移;妄者必不信,而不为古人所欺。惟其谦谨也,故尝以事理无尽,不敢以才智自矜;其接物也,则小心翼翼,无一人之敢慢;其赴公也,则兢兢业业,恐一事之或忽;以世务莫测,所推之或误也,则时思以博访于人;以国事万端,才力之未逮也,则举贤共图如不及。其学问之所以增进,道德之所以高尚,功业文章之所以炳耀寰宇,诚所谓日就月将,有本有源者矣。”(见《曾文正公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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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氏所谓的强毅谦谨,与薛氏所谓的宏毅,虽然措辞略有不同,但意思大体相近。只是薛氏仅就事业而言,而龙氏则对德行、学问、事业均有论述。曾公之所以强毅谦谨,不仅是由于秉性倔强,不甘于消沉颓废,亦是由于自知天资驽钝,不敢夜郎自大。曾公自称其事业的成功缘于拙诚,固然是带有目的性的论断,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正揭示出其事业成功与自身个性的莫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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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离娄》上)才智笨拙之人,若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即是自暴自弃,毫无可取之处;若不甘于驽钝,而发愤图强,以期达到往圣先贤的高超境界,则“我欲仁,斯仁至矣”,最终怎能不会成功?曾公将立志比作改变自身气质的灵丹妙药,而梁启超先生则称曾公“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于流俗”,可谓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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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云:“曾公正者,岂惟近代,盖有史以来,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岂惟我国,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然而文正固非有超群绝伦之天才,在并时诸贤杰中,称最钝拙;其所遭值事会,亦终身在拂逆之中。然乃立德、立功、立言三并不朽,所成就震古铄今而莫与京者。其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于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历百千艰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铢积寸累,受之以虚,将之以勤,植之以刚,贞之以恒,帅之以诚,勇猛精进,坚苦卓绝,如斯而已,如斯而已。”(《曾文正公嘉言钞·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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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我们的个性能够影响自身的学问、德行与事业,而且我们的学问、德行与事业亦能够影响自身的个性。曾公所谓读书可以改变气质,即是此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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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戴克亦曾有言:“家庭、学校、书籍、友朋、政治状况以及其他与此相类之种种差异,足以使人之后天禀质的知力、品性等有差异,是无疑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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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举例说明,如:“假定把两个同一原始禀质的人分开教养,一在纪元前千九百年、一在纪元后千九百年,或一在柏林、一在北京,结果,两人底后天性质一定大不相同。今日的日本人在原始禀质上或者差不多——或完全——与他们底祖先一致。其所以有种种差异的,应当归根于环境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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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得一结论:“任何人底个性大部分为他底语言、职业、宗教、风俗、思想所决定,而语言等等又大部分为他底教养所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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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此结论之后,桑戴克又针对环境不能完全决定个性的原因,进行阐述:“环境底影响常屈于两种重要的限制之下。无论何种环境,只要它底势力可以避免,其效果特少。例如中国儿童之禀赋甚优,能进学校,纵使私塾与学校的比例率为百与一,但其势力较以私塾为唯一的教育机关,受教育者均无所逃避的时候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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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限制是环境影响的势力因人而异,其结果由人之原始禀质与环境势力共同决定,就是某部分人对于某种环境势力的影响不加避免,但影响所及之程度不一。为奴隶者未必都有奴隶性,更不能使之一律卑劣。不良的交际也可以使一部分人之态度尊贵。在一人中引起某种势力或思想或习惯之适当的环境刺激,对于他人也许不能望其有一样的效果。倘若通常所讲的故事是真的,在菜店洗瓶子适能决定法拉德(Faraday)的一生事业,航行海外采集生物为达尔文成为自然科学家之要素。但把世界上一切儿童起初送到菜店去工作,以后再去作科学的旅行,其结果都不能有百万个法拉德及达尔文,或百万个化学家与自然科学家。(见舒新城所译《个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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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知,环境因素对个性的塑造具有极大影响,但是个性并不完全取决于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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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的个性对其学问、德行及事业的影响固然很大,但其学问、德行及事业对其个性的影响亦不少。我们通过考察曾公的生平,很容易得此结论。曾公在回复胞弟国荃的信中,云:“弟书自谓是笃实一路人,吾自信亦笃实人,只为阅历世途,饱更事变,略参些机权作用,把自家学坏了。实则作用万不如人,徒惹人笑,教人怀憾,何益之有?近日忧居猛省,一味向平实处用心,将自家笃实的本质,还我真面,复我固有。”(《家书》卷五——咸丰八年正月初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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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回复郭嵩焘的信中,云:“国藩昔在湖南、江西,几于通国不能相容。六、七年间,浩然不欲复闻世事。然造端过大,本以不顾死生自命,宁当更问毁誉?以拙进而以巧退,以忠义劝人而以苟且自全,即魂魄犹有余羞!是以戊午复出,誓不反顾。”(《书札》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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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由原本的忠厚笃诚,变为后来的善于机变,是“饱更事变”的缘故;而等到“戊午复出,誓不反顾”,则是因为不愿“以忠义劝人,而以苟且自全”。由此可见,曾公的学问、德行及事业,与其个性之间相互影响。虽然环境能够诱导一个人向机巧方向转变,但曾公在深刻反省之后,又决定“一味向平实处用心”,以回归自己的本性,正是桑戴克所谓“环境影响的势力因人而异”的绝好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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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一个人的个性能够影响周围环境,而环境亦能够影响一个人的个性。曾公的一生是对此道理的极好诠释。薛福成在《代李伯相拟陈督臣忠勋事实疏》一文中,曾对此有简要的概括:“曾国藩自通籍后,服官侍从,即与大学士倭仁、前侍郎吴廷栋、故太常寺卿唐鉴、故道员何柱珍,讲求先儒之书,剖析义理,宗旨极为纯正。其清修亮节,已震一时。平时制行甚严,而不事表襮于外;立心甚恕,而不务求备于人。故其道大而能容,通而不迂,无前人讲学之流弊。继乃不轻立说,专务躬行,进德尤猛。其在军在官,勤以率下则无间昕宵;俭以奉身则不殊寒暑,久为众所共见。其素所自勖而勖人者,尤以畏难取巧为深戒,虽祸患在前,谤议在后,亦然赴之而不顾。与人共事,论功则推以让人,任劳则引为己责。盛德所感,始而部曲化之,继而同僚谅之,终则各省从而慕效之。所以转移风气者在此,所以宏济艰难者亦在此。”(《庸庵文编》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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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以上关于曾公个性与其生平、学问、德行、事业关系的讨论,我们应当能够获得不少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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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评传:还原一个最真实的曾国藩 第九章 思想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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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思想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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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北村泽吉在其所著的《儒学概论》一书当中,曾云:“人性之自然欲求虽多,约可分为两方面观之:一则欲有所认识,一则欲有所作为是也。其欲有所认识者,只其人格活动,而欲构成其知识者,则亦不过为一种作为活动耳。然则据广义言之,认识与作为两方面,因不无可区别者。盖此二种活动,虽同出乎人格自然之欲求,错综而成,而其所活动欲求之对象则各有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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