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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解释经义方面,曾公告诉曾纪泽:“古人解经,有内传,有外传。内传者,本义也;外传者,旁推曲衍以尽其余义也。孔子系《易》《小象》则本义为多,《大象》则余义为多。孟子说《诗》,亦本子贡之因贫富而悟切磋、子夏之因素绚而悟礼后,亦证余义处为多。《韩诗外传》,尽余义也。《左传》说经,亦以余义立言者多。”(《家训》卷上——咸丰十一年正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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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唐两代对经义的解释,既有优点又有不足,曾公对此亦曾作出简要的客观评判。如:“凡汉人传注、唐人之疏,其恶处在确守故训,失之穿凿;其好处在确守故训,不参私见。”(《家训》卷上——咸丰八年十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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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学者对经义的解释,其不足之处在于支离破碎;宋代学者在解释经义时,缺点则是喜好空谈义理。而清代所谓的汉学、宋学,亦分别有以上相应的毛病。曾公注重客观事实,然后将对可观事实的考察结果进行归纳总结,主张“由博乃能返约,格物乃能正心”的观点,此与汉学的理念颇为相似。但曾公认为研究经书应先“从事于《礼经》”,则与当时所谓汉学家的观点又颇有不同。曾公云:“乾、嘉以来,士大夫为训诂之学者,薄宋儒为空疏;为性理之学者,又薄汉儒为支离。鄙意由博乃能返约,格物乃正心。必从事于《礼经》,考覆三千三百之详,博稽乎一名一物之细,然后本末兼该,源流毕贯。虽极军旅、战争、食货凌杂,皆礼家所应讨论之事。故尝谓江氏《礼书纲目》、秦氏《五礼通考》,可以通汉、宋二家之结,而息顿渐诸说之争。”(《书札》卷十三——《复夏弢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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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多经书当中,唯独《仪礼》深受曾公的重视。曾公之所以认为“考覆三千三百之详,博稽乎一名一物之细,然后本末兼该,源流毕贯”,正是因为熟读《礼经》时,颇有心得。曾公曾致信于刘蓉,其中谈到研究《礼经》的困难以及途径,足见曾公在《礼经》方面的造诣之深厚。曾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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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藩于《礼经》,亦尝粗涉其藩,官事繁冗,莫竟其业。所以沮滞而不达者,约有数端:盖礼莫重于祭,祭莫大于郊庙,而郊祀祼献之节、宗庙时享之仪,久失其传。虽经后儒殷勤修备,而疏漏不完,较之牺牲、《少牢》《馈食》两篇,详略迥殊,无由窥见天子诸侯大祭致严之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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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礼既居五礼之一,吾意必有专篇细目,如戚元敬氏所纪各号令者,使卒伍两卒旅有等而不干,坐作进退率循而不越。今十七篇独无军礼,而江氏永、泰氏蕙田所辑,乃仅以兵制、田猎、车战、舟师、马政等类当之,使先王行军之礼,无绪可寻。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古礼残阙如此,则其他虽可详考,又奚足以经纶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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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哲化民成俗之道,礼乐并重。而国子之教,乐乃专精,乐之至者,能使凤仪兽舞,后圣千载,闻之忘味。欲窥圣神制作,岂能置声乐于不讲?国藩于律吕乐舞,茫无所解;而历算之学,有关于制器审音者,亦终身未及问津。老钝无闻,用为深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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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不明古乐,终不能研究古礼,国藩之私憾也;郊庙祭仪及军礼等,残阙无征,千古之公憾也。皆用以自沮而不达者也。所贵乎贤豪者,非直博稽成宪而已,亦将因其所值之时、所居之俗,而创立规制,化裁通变,使不失乎三代制礼之意,来书所谓‘苟协于中,何必古人’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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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时俗亦有未易变者。古者祭祀必有主妇,聘飨亦及夫人,该以在宫雍雍,斯在庙肃肃;妃匹有笃恭之德,乃足以奉神灵而理万化。所谓‘有《关雎》《麟趾》之精意,而后可行《周官》之法度也’。自阳侯杀缪侯,而大飨废夫人之礼。后世若以主妇承祭,则惊世骇俗,讥为异域。然全行变革,则又与《采蘩》《采蘋》诸诗之精义相悖。古之宫室与后世异,议礼之家,必欲强后代之礼节,就古人之室制,如《明史》载品官礼,几与仪礼悉合,不知曰东房西牖,曰屋内户东,曰坫,明世已无此宫室也。然稍师仪礼之法,则堂庭浅狭,必有龃龉而难行者。诚得好学深思之士,不泯古制,亦不轻徇俗好,索之幽深,而成之易简,将必犁然有当于人心。国藩于昏、丧、祭三礼,亦颇思损益涑水《书仪》、紫阳《家礼》,纂订一书,为宗族乡党行习之本。守官少暇,不克斟酌礼俗之中,卒未能从容为之,斯亦自沮而不达之一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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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山居静笃,将为礼经发微及或问等书,何不先取此三礼撰著鸿篇,使品官士庶,可以通行?用今日冠服拜跪之常,而悉符古昔仁义等杀之精,倘亦淑世者所有事乎?”(《书札》卷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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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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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史学方面,曾公最为推崇《资治通鉴》一书,认为《资治通鉴》乃是除“六经”之外的又一经典之作。比如在致罗少村的信中,云:“窃以先哲经世之书,莫善于司马文正公《资治通鉴》。其论古皆折衷至当,开拓心胸,如因三家分晋而论名分,因曹魏移祚而论风俗,因蜀汉而论正闰,因樊英而论名实,皆能穷物之理,执圣之权。又好叙兵事所以得失之由,脉络分明;又好详名公巨卿所以兴家败之故,使士大夫怵然知戒。实‘六经’以外不刊之典也。”(《书札》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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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史记》,曾公亦有自己的见解,具体可参看《求阙斋读书录》卷三与卷四。《史记》是司马迁怀有个人目的的著述,所以书中多处借题发挥,以抒发心中郁愤。曾公云:“太史传庄子曰:‘大抵率寓言也。’余读《史记》,亦大抵率寓言也。列传首伯夷,一以寓天道福善之不足据,一以寓不得圣人以为师,非自著书,则将无所托以垂于不朽。次管、晏传,伤己不得鲍叔者为之知己,又不得如晏子者为之荐达。此外,如子胥之愤,屈、贾之枉,皆借以自鸣其郁耳,非以此为古来伟人计功簿也。班固《人表》失其指矣。”(《读书录》卷二)曾公此言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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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史贵在能将客观事实记录下来,以流传后人。然而,《史记》作为史书中的名著,其所记事实,很多并无充足根据。对此曾公亦曾谈及,如:“《史记》叙韩信破魏豹,以木罂渡军;其破龙且,以囊沙壅水:窃尝疑之。魏以大将柏直当韩信,以骑将冯敬当灌婴,以步将项它当曹参,则两军之数,殆亦各不下万人。木罂之所渡几何?至多不过二三百人,岂足以制胜乎?沙囊壅水,下可渗漏,旁可横溢,自非兴工严塞,断不能筑成大堰,壅之使下流竟绝。如其宽河盛涨,则塞之固难,决之亦复不易;若其小港微流,易壅易决,则决后未必遂不可涉渡也。二者揆之事理,皆不可信。叙兵事莫善于《史记》,史公叙兵莫详于《淮阴传》,而其不足据如此。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君子之作事,既征诸古籍,诹诸人言,而又必慎思而明辨之,庶不至冒味从事耳!”(《日记》——辛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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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作事,既征诸古籍,诹诸人言,而又必慎思而明辨之,庶不致冒昧从事”,此不正是曾公在自陈其思想的渊源吗?除此以外,曾公在提及对史书不可一概相信的见解时,亦透露出其思想的另一渊源——对经验的总结。曾公回复尹杏农的信函时,云:“国藩久处兵间,虽薄立功绩,而自问所办皆极拙极钝之事,于神速二字几乎相背,即于古人论兵成法,亦千百中而无什一之合。私心既深自愧叹,又因此而颇疑古人之书皆装饰成文,而不可以尽信。敝部如塔、罗、李、鲍,外间有文人叙其战绩,已与当时实事迥不相符。窃疑古书亦复尔尔。儒者纪兵事,以迁为最善,迁《史》以《淮阴传》为最详。其中如木罂渡河、沙囊壅滩,国藩颇疑其并无其事。今临晋之黄河尚在,果木罂所能渡乎?沙囊堵水,溢漏如故,故断不能顷刻而成堰。水大则不能忽堵忽决;水小则决之亦无损于敌。以物理推之,迁书尚可疑如此,则此外诸史,叙述兵事,其与当年实迹相合者盖寡矣。”(《书札》卷二十九)此言当中,虽然不乏推理成分,但显然是以自身实际经验作为出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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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语言典雅,缘于班固对古文词句的热爱。此原因,从曾公对《汉书》阅读方法的阐述中即可得知。曾公曾告诉其子曾纪泽:“看《汉书》有两种难处:必先通于小学训诂之书,而后能识其假借奇字;必先习于古文辞章之学,而后能读其奇篇奥句。尔于小学、古文两者皆未能入门,则《汉书》中不能识之字、不能解之句多矣。欲通小学,须略看段氏《说文》《经籍纂诂》二书,王怀祖先生(名念孙,高邮州人)有《读书杂志》,中于《汉书》之训诂极为精博,为魏晋以来释《汉书》者所不能及。欲明古文,须略看《文选》及《姚姬传》之《古文辞类纂》二书。班孟坚最好文章,故于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东方朔、司马迁、杨雄、刘向、匡衡、谷永诸传,皆全录其著作。即不以文章名家者,如贾山、邹阳等四人传,严助、朱买臣等九人传,赵充国屯田之奏,韦元成议礼之疏,以及贡禹之章、陈汤之奏狱,皆以好文之故,悉载巨篇。如贾生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陈涉传》《食货志》等篇。子云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匈奴传》《王贡传》等篇。极之,《充国赞》《酒箴》,亦皆录入各传。盖孟坚于典雅瑰玮之文,无一字不甄采。尔将十二帝纪阅毕后,且先读列传。凡文之为昭明暨姚氏所选者,则细心读之;即不为二家所选,则另行标识之。若小学、古文二端,略得途径,其于读《汉书》之道,思过半矣。”(《家书》卷五——咸丰六年十一月初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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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以上所述,曾公在哲学、伦理学、教育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学、艺术、家政学、卫生学等方面,均能有自己的见解,我们将留到以后再做详细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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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生平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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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一生所致力研究的学问,正如梁启超先生所云,“以研究人类现世生活之理法为中心”,偏重于“人生哲学及政治哲学”。究其原因,固然是受当时学术背景及学术风气的影响,但曾公在天文算术方面资质不足,而不能够从事自然科学研究,亦是一重要因素。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天文算术乃是开启自然界宝藏的钥匙,既然不懂天文算术,则自然无法获取自然界的宝藏。曾公在对“生平三耻”的自述中,曾提及于天文算数方面的欠缺。如:“余生平有三耻:学问各途,皆略涉其涯涘,独天文算学,毫无所知,虽恒星五纬,亦不识认,一耻也;每作一事、治一业,辄有始无终,二耻也;少时作字,不能临摹一家之体,遂致屡变而无所成,迟钝而不适于用,近岁在军,因作字太钝,废阁殊多,三耻也。”(《家训》卷上——咸丰八年八月二十日书于弋阳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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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髓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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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思想的范畴,就整体轮廓而言,大致如上所述。至于思想的精髓,曾公所作的《圣哲画像记》中有非常精炼的自述。另外,曾公在谈及一生爱读的书籍时,很能展现其思想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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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哲画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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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哲画像记》一文作于咸丰九年,当时曾公已四十九岁。至于作《圣哲画像记》的原因,可见于《年谱》及《家书》当中,且前文在对曾公的中年生活进行评述时,已有提及;现在仅就《圣哲画像记》中所述,作简要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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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之所以作《圣哲画像记》,是有感于世间书籍浩繁,一人凭一生精力,绝对难以读完,于是决定择取古今圣贤若干人,画其遗像,记述其生平、学问、德行,便于后人学习历代文化中的精华。正如《圣哲画像记》中第一段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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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藩志学不早,中岁侧身朝列,窃观陈编,稍涉先圣昔贤魁儒长者之绪;驽缓多病,百无一成;军旅驰驱,益以芜废。丧乱未平,而吾年将五十矣。往者吾读班固《艺文志》及马氏《经籍考》,见其所列书目,丛杂猥多,作者姓氏,至于不可胜数,或昭昭于日月,或湮没而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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