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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曾经在苏轼的《代张方平谏用兵书》后,写过一则跋语:“东坡之文,其长处在征引史事,切实精当,又善设譬喻,凡难显之情,他人所不能达者,坡公辄以譬喻明之。如《百步洪诗》,首数句设譬八端。此外诗文,亦几无篇不设譬者。此文以屠杀膳羞喻轻视民命,以箠楚奴婢喻上忤天心,皆巧于构想,他人所百思不到者。既读之,而适为人人意中所有。古今奏议,推贾长沙、陆宣公、苏文忠三人为超前绝后。余谓长沙明于利害,宣公明于义理,文忠明于人情。”(《鸣原堂论文》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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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对苏东坡如此高的评价,不禁给人以苏东坡的诗文完美无暇之感。但通过读曾公的《求阙斋读书录》,我们可以得知曾公对苏东坡并非全用溢美之词。曾公曾指出苏轼《石钟山记》中的一处错误,其言如下:“自咸丰四年十二月,楚军水师在湖口为贼所败,自是战争八年,至十一年乃少定。石钟山之片石寸草,诸将士皆能辨识。上钟岩与下钟岩,其下皆有洞,可容数百人,深不可穷,形如复钟。彭侍郎玉麟于钟山之顶建立昭忠祠,乃知钟山以形言之,非以声言之。郦氏、苏氏所言,皆非事实也。”(《求阙斋读书录》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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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对苏东坡的《上皇帝书》,亦褒贬参半,如云:“奏疏总以明显为要。时文家有典、显、浅三字诀。奏疏能备此三字,则尽善矣。典字最难,必熟于前史之事迹,并熟于本朝之掌故,乃可言典。至显、浅二字,则多本于天授,虽有博学多闻之士,而下笔不能显豁者多矣。浅字与雅字相背。白香山诗务令老妪皆解,而细求皆雅饬,而不失之率。吾尝谓奏疏能如白诗之浅,则远近易于传播,而君上亦易感动。此文虽不甚浅,而典、显二字,则千古所罕见也。”(卷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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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苏东坡的《续丽人行》一诗,曾公则批评道:“心醉二句,拙;孟光二句,腐。”(卷同上)由此可见,曾公在评论诗文时,并不人云亦云,而是发表自己的真实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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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王阳明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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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曾经称赞韩愈、苏轼的文章具有光明俊伟之气象,对于王阳明的文章,同样有此赞誉。曾公云:“文章之道,以气象光明俊伟为最难而可贵。如久雨初晴,登高山而望广野;如楼俯大江,独坐明窗净几之下,而可以远眺;如英雄侠士裼裘而来,绝无龌龊猥鄙之态。此三者皆光明俊伟之象。文中有此气象者,大抵得于天授,不尽关乎学术。自孟子、韩子而外,惟贾生及陆敬舆、苏子瞻得此气象最多。阳明之文,亦有光明俊伟之象。虽辞旨不甚渊雅,而其轩爽洞达,如与晓事人语,表里粲然,中边俱澈,固自不可几及也。”(《鸣原堂论文》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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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震川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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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派的文风,稍远而言,乃效法唐宋八大家;稍近而言,则师承明代归有光。所以曾公对归有光的文章,亦曾论及。比如其在《书归震川文集后》中写道:“近世缀文之士,颇称述熙甫,以为可继曾南丰、王半山之所之。自我观之,不同日而语矣。或又与方苞氏并举,抑非其伦也。盖古之知道者,不妄加毁誉于人,非特好直也,内之无以立诚,外之不足以信后世,君子耻焉。自周诗有《嵩高》《蒸民》诸篇,汉有《河梁》之咏,沿及六朝饯别之诗,动累卷帙,于是有为之序者。昌黎韩氏为此体特繁,至或无词而徒有序,骈拇枝指,于义为已侈矣。熙甫则不必饯别而赠人以序,有所谓贺序者、谢序者、寿序者,此何说也?又彼所为抑扬吞吐、情韵不匮者,苟裁之以义,或皆可以不陈。浮芥舟以纵送于蹄涔之水,不复忆天下有曰海涛者也。神乎味乎?徒词费耳。然当时颇崇茁轧之习,假齐梁之雕琢,号为力追周秦者,往往而有。熙甫一切弃去,不事涂饰,而选言有序,不刻画而足以昭物情,与古作者合符,而后来者取则焉,不可谓不智已。人能宏道,无如命何。借熙甫早置身高明之地,闻见广而情志阔,得师友以辅翼,所诣固不竟此哉!”(《文集》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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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待归有光,曾公既有赞扬亦有批评。其中最值得我们注意的一点是,曾公在评论文学作品时,能够意识到作品的时代价值,领悟到环境对作者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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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在《日记》中,对归有光的文章,还有如下一则评论:“读震川文数首,所谓风尘中读之,一似嚼冰雪者,信为清洁,而波澜意度,犹嫌不足以发挥奇趣。”(己未六月)即是认为,归有光的文章,其优点在于文从字顺,言之有序。但不足之处则是其所写内容多为故乡的琐碎往事,虽然娓娓动听,但终究缺乏宏阔壮大之气。然而,若非因为归有光家境贫寒,屡试不中,其文章的意境怎会如此?曾公将归有光文章的缺点归因于环境,可谓是宽厚公允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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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姚鼐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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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巨子,向来是指归有光、方苞、刘大櫆、姚鼐四人而言。在曾公眼中,归有光、刘大櫆均有不足之处,但方苞、姚鼐二人则几乎无可指摘,备受赞赏。曾公在致吴南屏的信函中写道:“……《与欧阳筱岑书》中,论及桐城文派,不右刘、姚,至比姚氏于吕居仁,讥评得无少过。刘氏诚非有过绝辈流之诣。姚氏则深造自得,词旨渊雅。其文为世所称诵者,如《庄子章义序》《礼笺序》《复张君书》《复蒋松如书》《与孔撝约论禘祭书》《赠撝约假归序》《赠钱献之序》《朱竹君传》《仪郑堂记》《南园诗存序》《绵庄文集序》等篇,皆义精而词俊,夐绝尘表。其不厌人意者,惜少雄直之气、驱迈之势。姚氏固有偏于阴柔之说,又尝自诩为才弱矣。其论文亦多诣极之语。国史称其‘有古人所未尝言,鼐独扶其微而发其蕴’。惟亟称海峰,不免阿于私好。要以方氏以后,惜抱固为百年正宗,未可与海峰同类而并薄之也。”(《书札》卷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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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在此信中,对姚鼐文章的评价非常得当。最后称“方氏以后,惜抱固为百年正宗”,可谓对方、姚二人推崇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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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南屏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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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在回复欧阳兆熊的一信函中云:“南屏不愿在桐城诸君子灶下讨生活,真吾乡豪杰之士也。”(《书札》卷九)又在回复吴南屏的信函中云:“大集古文,敬读一过,视昔年仅见零篇断幅者,尤为卓绝。大抵节节顿挫,不矜奇辞奥句,而字字若履危石而下落纸,乃迟重绝伦。其中闲适之文,清旷自怡,萧然物外,如《说钓》《杂说》《程日新传》《屠禹甸序》之类,若翱翔云表,俯视而有至乐。国藩好读陶公及韦、白、苏、陆闲适之诗,观其博揽物态,逸趣横生,栩栩焉神愉而体轻,令人欲弃百事而从之游。而惜古文家少此恬适之一种。独柳子厚《山水记》,破空而游,并物我而纳诸大适之域,非他家所可及。今乃于尊集数数遇之。故编中虽兼众长,而仆视此等尤高也。”(《书札》卷二十七)我们从中可以感受到曾公已被吴南屏的文章大大折服。而吴南屏之所以不愿屈身于桐城派门下,大概正是因为其文学造诣确实非同一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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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内容是曾公对十位文学大家的评论。其实,曾公对文学名家的评论文字还有不少,而从上面所摘录的点评中,我们已经可以体会到曾公评论文学作品的宗旨:起初基本针对文章的遣词造句方面,之后则将思维延伸至作品文字之外,既不固执己见,亦不人云亦云。曾公能够对名家作品做到“辨识其貌,领取其神”,正是缘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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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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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文学评论,皆就文学别集或专集而言,至于文学总集,曾公亦曾有所品评。除曾公本人所编纂的《经史百家杂钞》外,中国过去的文学总集,以《文选》与《古文辞类纂》最为著名。曾公在致其子曾纪泽的信函中云:“尔所论看《文选》之法,不为无见。吾观汉魏文人,有二端最不可及:一曰训诂精确,二曰声调铿锵。《说文》训诂之学,自中唐以后人多不讲,宋以后说经尤不明故训。及至我朝巨儒,始通小学。段茂堂、王怀祖两家,遂精研乎古人文字声音之本。乃知《文选》中古赋所用之字,无不典雅精当。尔若能熟读段、王两家之书,则知眼前所用之字,凡唐宋文人误用者,惟‘六经’不误,《文选》中汉赋亦不误也。即以尔禀中所论《三都赋》言之,如‘蔚若相如,皭若君平’,以一‘蔚’字该括相如之文章,以一‘皭’字该括君平之道德,此虽不尽关乎训诂,亦足见其下字之不苟矣。至声调之铿锵,如‘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碧出苌弘之血,鸟生杜宇之魄’‘洗兵海岛,刷马江洲,数军实乎桂林之苑,飨戎旅乎落星之楼’等句,音响节奏,皆后世所不能及。尔看《文选》,能从此二者用心,则渐有入理处矣。”(《家训》卷上——咸丰十年闰三月初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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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所谓“训诂精确”“声调铿锵”,正是汉魏时期文人的写作风格,亦是曾公对《文选》的总体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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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古文辞类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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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在回复欧阳兆熊的信函中云:“《古文辞类纂》一书,虽阑入刘海峰氏,稍涉私好,而大体固是有伦有序。其序跋类渊源于《易·系辞》,词赋类仿刘歆《七略》,则不刊之典也。”(《书札》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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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在其《杂著》中又云:“桐城姚姬传郎中鼐所选《古文辞类纂》,嘉、道以来,知言君子群相推服,谓学古文者求诸是而足矣。国藩服膺有年,窃见其中亦小有疵误,兹摘举于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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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辨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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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谈《论六家要指》——司马迁《自序》中,述其父太史公谈论六家要指,诸家互有得失,而终以道家为本。此自司马氏父子学术相传如是,其指要则谈启之,其文辞则迁之为之也。在《自序》篇中,仅文中之一段,故无首尾裁成之迹。今姚氏割此为一篇,而标其目曰《论六家要指》,失其义矣。迁作《五帝本纪》《夏本纪》,所引《尧典》《禹贡》等书,尚多改经文之旧。此述其父之语,岂独无所删改?且如《管晏列传》中,管仲自述感鲍叔之言,岂得遽录以为管仲之文?《淮阴侯传》中,韩信说高祖定三秦一节,岂得遽录以为韩信之文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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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议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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