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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在《日记》中,对归有光的文章,还有如下一则评论:“读震川文数首,所谓风尘中读之,一似嚼冰雪者,信为清洁,而波澜意度,犹嫌不足以发挥奇趣。”(己未六月)即是认为,归有光的文章,其优点在于文从字顺,言之有序。但不足之处则是其所写内容多为故乡的琐碎往事,虽然娓娓动听,但终究缺乏宏阔壮大之气。然而,若非因为归有光家境贫寒,屡试不中,其文章的意境怎会如此?曾公将归有光文章的缺点归因于环境,可谓是宽厚公允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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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姚鼐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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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巨子,向来是指归有光、方苞、刘大櫆、姚鼐四人而言。在曾公眼中,归有光、刘大櫆均有不足之处,但方苞、姚鼐二人则几乎无可指摘,备受赞赏。曾公在致吴南屏的信函中写道:“……《与欧阳筱岑书》中,论及桐城文派,不右刘、姚,至比姚氏于吕居仁,讥评得无少过。刘氏诚非有过绝辈流之诣。姚氏则深造自得,词旨渊雅。其文为世所称诵者,如《庄子章义序》《礼笺序》《复张君书》《复蒋松如书》《与孔撝约论禘祭书》《赠撝约假归序》《赠钱献之序》《朱竹君传》《仪郑堂记》《南园诗存序》《绵庄文集序》等篇,皆义精而词俊,夐绝尘表。其不厌人意者,惜少雄直之气、驱迈之势。姚氏固有偏于阴柔之说,又尝自诩为才弱矣。其论文亦多诣极之语。国史称其‘有古人所未尝言,鼐独扶其微而发其蕴’。惟亟称海峰,不免阿于私好。要以方氏以后,惜抱固为百年正宗,未可与海峰同类而并薄之也。”(《书札》卷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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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在此信中,对姚鼐文章的评价非常得当。最后称“方氏以后,惜抱固为百年正宗”,可谓对方、姚二人推崇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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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南屏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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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在回复欧阳兆熊的一信函中云:“南屏不愿在桐城诸君子灶下讨生活,真吾乡豪杰之士也。”(《书札》卷九)又在回复吴南屏的信函中云:“大集古文,敬读一过,视昔年仅见零篇断幅者,尤为卓绝。大抵节节顿挫,不矜奇辞奥句,而字字若履危石而下落纸,乃迟重绝伦。其中闲适之文,清旷自怡,萧然物外,如《说钓》《杂说》《程日新传》《屠禹甸序》之类,若翱翔云表,俯视而有至乐。国藩好读陶公及韦、白、苏、陆闲适之诗,观其博揽物态,逸趣横生,栩栩焉神愉而体轻,令人欲弃百事而从之游。而惜古文家少此恬适之一种。独柳子厚《山水记》,破空而游,并物我而纳诸大适之域,非他家所可及。今乃于尊集数数遇之。故编中虽兼众长,而仆视此等尤高也。”(《书札》卷二十七)我们从中可以感受到曾公已被吴南屏的文章大大折服。而吴南屏之所以不愿屈身于桐城派门下,大概正是因为其文学造诣确实非同一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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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内容是曾公对十位文学大家的评论。其实,曾公对文学名家的评论文字还有不少,而从上面所摘录的点评中,我们已经可以体会到曾公评论文学作品的宗旨:起初基本针对文章的遣词造句方面,之后则将思维延伸至作品文字之外,既不固执己见,亦不人云亦云。曾公能够对名家作品做到“辨识其貌,领取其神”,正是缘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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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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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文学评论,皆就文学别集或专集而言,至于文学总集,曾公亦曾有所品评。除曾公本人所编纂的《经史百家杂钞》外,中国过去的文学总集,以《文选》与《古文辞类纂》最为著名。曾公在致其子曾纪泽的信函中云:“尔所论看《文选》之法,不为无见。吾观汉魏文人,有二端最不可及:一曰训诂精确,二曰声调铿锵。《说文》训诂之学,自中唐以后人多不讲,宋以后说经尤不明故训。及至我朝巨儒,始通小学。段茂堂、王怀祖两家,遂精研乎古人文字声音之本。乃知《文选》中古赋所用之字,无不典雅精当。尔若能熟读段、王两家之书,则知眼前所用之字,凡唐宋文人误用者,惟‘六经’不误,《文选》中汉赋亦不误也。即以尔禀中所论《三都赋》言之,如‘蔚若相如,皭若君平’,以一‘蔚’字该括相如之文章,以一‘皭’字该括君平之道德,此虽不尽关乎训诂,亦足见其下字之不苟矣。至声调之铿锵,如‘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碧出苌弘之血,鸟生杜宇之魄’‘洗兵海岛,刷马江洲,数军实乎桂林之苑,飨戎旅乎落星之楼’等句,音响节奏,皆后世所不能及。尔看《文选》,能从此二者用心,则渐有入理处矣。”(《家训》卷上——咸丰十年闰三月初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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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所谓“训诂精确”“声调铿锵”,正是汉魏时期文人的写作风格,亦是曾公对《文选》的总体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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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古文辞类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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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在回复欧阳兆熊的信函中云:“《古文辞类纂》一书,虽阑入刘海峰氏,稍涉私好,而大体固是有伦有序。其序跋类渊源于《易·系辞》,词赋类仿刘歆《七略》,则不刊之典也。”(《书札》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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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在其《杂著》中又云:“桐城姚姬传郎中鼐所选《古文辞类纂》,嘉、道以来,知言君子群相推服,谓学古文者求诸是而足矣。国藩服膺有年,窃见其中亦小有疵误,兹摘举于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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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辨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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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谈《论六家要指》——司马迁《自序》中,述其父太史公谈论六家要指,诸家互有得失,而终以道家为本。此自司马氏父子学术相传如是,其指要则谈启之,其文辞则迁之为之也。在《自序》篇中,仅文中之一段,故无首尾裁成之迹。今姚氏割此为一篇,而标其目曰《论六家要指》,失其义矣。迁作《五帝本纪》《夏本纪》,所引《尧典》《禹贡》等书,尚多改经文之旧。此述其父之语,岂独无所删改?且如《管晏列传》中,管仲自述感鲍叔之言,岂得遽录以为管仲之文?《淮阴侯传》中,韩信说高祖定三秦一节,岂得遽录以为韩信之文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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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议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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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稚圭《论治性正家疏》——此疏凡分三段:首段言遵祖,次段言治性,末段言正家。姚氏目以治性、正家,则首段无所附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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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稚圭《戒妃匹劝经学疏》——《汉书·匡衡传》:‘成帝即位,衡上书戒妃匹劝经学威仪之则曰:“……”云云。’国藩按此疏,凡三条:妃匹,一也;经学,二也;威仪,三也。自‘妃匹之际’,至‘远技能’止,第一节,言妃匹也。自‘窃见圣德纯茂’,至‘宜究其意’止,第二节,言经学也。自‘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至末,第三节,言威仪也。今姚氏录此文,标其目曰《戒妃匹劝经学疏》,是于三条独遗其一,而于班书所叙,若未之深究者,亦一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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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说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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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毅《报燕惠王书》——应入奏议。(《求阙斋读书录》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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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即是曾公对《古文辞类纂》的评价。另外,《古文辞类纂》中未曾收录经史,对该不足之处,曾公曾在《经史百家杂钞·序例》中作出指责,前文已有提及,此处不再赘述。曾公在评论《文选》时,专门针对所选文章的风格;在评论《古文辞类纂》时,则专门针对编纂者姚鼐的学识水平。两种评论虽然角度不同,但均属于对文学总集的评价,殊途而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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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士当先器识而后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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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至今,各类文集数不胜数,而其中所耗费的心血、精力与时间更是无可计数。文人们为追求用字之奇、造句之妙,往往冥思苦想,废寝忘食,甚至精神错乱,举止失常。如此这般,究竟是何缘故?其实未必是迫于饥寒,而是由于大家深信叔孙豹之言,认为“立言”能够与“立德”“立功”一同永垂不朽。然而,除不拘于世俗的卓异之士外,“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牢不可破。所以,孔子的教学内容虽然包括文、行、忠、信四方面,但仍以忠、信为主,而唐代裴行俭亦主张“士当先器识而后文艺”。曾公将高尚的德行作为择人标准与做人原则,所以虽然亦热衷文艺,“沉浸浓郁,含英咀华”,但对所谓“专务道德,文将不期而自工”的说法,却颇不以为然。就器识与文艺的先后而言,曾公的见解其实与裴氏相合。其在《黄仙峤前辈诗序》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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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君子,所以自拔于人人者,岂有他哉?亦其器识有不可量度而已矣。试之以富贵贫贱而漫焉不加喜戚,临之以大忧大辱而不易其常,器之谓也。智足以析天下之微芒,明足以破一隅之固,识之谓也。器识之不及,而求小成于事业,末矣。事业之不及,而求有当于语言文字,抑又末矣。故语言文字者,古之君子所偶一涉焉,而不齿诸有亡者也。”(《文集》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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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所谓“自拔于人人者”,即指美名远播,跨越时空,不仅享誉于当时当地,而且流芳后世,永垂不朽。而“自拔”之道,首先在于器识,其次在于事业,最后方才是语言文字。该说法不仅与叔孙豹之言相符,亦是裴氏所谓“士当先器识而后文艺”的论调。然而,此观念是就“古之君子”而言,仅是对历史的总结。所以曾公继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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