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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34 与你意气相投的朋友,谈论你时满是赞语,此不足为奇。然而,若能获得与你志趣不合之人的好评,则的确不易。以左宗棠如此清高孤傲的脾性,在听闻曾公逝世时,竟给曾公以“知人之明,谋国之忠”的褒奖。则曾公平素的修养如何,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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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36 李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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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38 集曾公的友人、门生、老部下等身份于一身,虽曾与曾公患难与共,但亦存有嫌隙的人,首推李元度。曾公逝世时,李元度极为悲痛,在《祭太傅曾文正公文》中如此写道:“生我者父,知我者公,公之于我,地拓海容。我实公负,羊鹤氃氋,匪我异趣,赋命则穷。时艰势拙,力不心从。公犹亮我,曲宥微衷,腾章昭雪,引疚在躬,不惜自贬,以拯予侗。休休者量,旷古难逢。而今已矣,孰听焦桐?私恩公谊,云何弗恫?”(《天岳山馆文钞》卷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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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40 李元度对曾公的一生亦有全面客观的评述,如在其所作的《曾文正公行状》中云:“公自入词垣,毅然有效法前贤、澄清天下之志,讲求经世学,兼治诗古文辞。善化唐公鉴入为太常卿,公相从论学,唐公授以朱子书,公遂兼穷宋学。与蒙古文端公倭仁、六安吴公廷栋,昆明何文贞公桂珍、窦公垿、仁和邵公懿辰、茶陵陈公源兖、汉阳刘公传莹,往复讨论。所作日记,力求改过,多痛自刻责。立课程十二则,曰主敬、曰静坐、曰早起、曰读书不二、曰读史、曰谨言、曰养气、曰保身、曰日知所亡、曰月无忘所能、曰作字、曰夜不出门,毕生之志趣,定于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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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42 又云:“公之学以关、闽为宗,于许、郑之训诂,复研穷综观。尝言圣人之所以修己治人,礼而已矣。《论语》求仁,雅言执礼。孟子亦仁礼并称。异端鄙弃礼教,正以贼仁也。张子《正蒙》、朱子《经传通解》,于礼三致意焉。近儒王船山注《正蒙》、秦文恭作《五礼通考》,知其要矣。诸子百家,公无所不窥,尤好《庄子》《史记》《汉书》《通鉴》《文献通考》《五礼通考》,治之三反。古文宗杨、马、韩、曾,诗自李、杜外,笃嗜苏、黄。治经喜高邮王氏书。治军行政,先求踏实,或筹议稍迂而成功转奇,或发端至难而取效甚远,或初为众所骇怪而徐服其精。所见既定,百折不回,出入死生无所怖。处功名之际,则师黄老之退逊;持身型家,尚禹墨之俭勤。生平持之有恒者,曰不诳语、不晏起。自奏疏至公牍私函,无一欺饰语;即抚外夷、驭降将,亦推诚布公,耻用权术。在军在官,数十年如一日。读书有常课,虽存亡呼吸间,不改常度也。公于中外之防,持之尤力。”(《天岳山馆文钞》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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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44 对于曾公事业成功的原因,李元度有天时、地气、人谋之说,此说法令人眼前一亮。比如其上书曾公,云:“窃维运会辐凑,有天时、有地气、有人谋。请得进而毕其说。自古拨乱反正,天必预生戡乱之人,为生民请命。是故有安史之乱,即有李、郭;有朱泚、李怀光之叛,即有李晟、马燧、浑瑊;有金人之祸,即有宗、刘、韩、岳、二吴;有土木之难,即有于忠肃;有宸濠之变,即有王文成。其器识勋名之大小,则视其时变之大小为衡。而其征又往往先见诸天象;如四星聚柳张而光武兴洛,四星聚牛女而晋元王吴,荧惑出东井而姚氏有秦,景星见箕尾而慕容复燕。分野之验,凿凿可据。道光己酉、庚戌间,京师啧啧,谓天下将苦兵,将星在翼轸分野,将才出湖以南。时粤逆尚未起也。迨辛酉八月朔,今皇帝嗣服,适有日月合璧、五星联珠之论,言付史馆。识者已卜天心厌乱。未几,我公大拜,遂克竟此大勋。夫十日十二子相配,数穷六十。以元会运世之说考之,今为上元景运,宜奏荡平。此天时之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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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46 “天下山河之象,存乎两戒,南戒自岷山嶓冢,负地络之阳,东及太华,连商山、熊耳、外方,自上洛南逾江汉,携武当、荆山,至于衡阳,乃东循岭徼,达东瓯、闽中,是为南纪。自三代及汉、唐,人才多出西北,东达齐、鲁,其后渐及于吴。宋兴,西江始盛;南宋迄今,闽越称尤盛焉。然楚南未大显也。邵子云:‘天下有道,地气自北而南。’衡岳、洞庭之气,蜿蟮磅礴,郁积数千年,始大发其奇于今日。而湘乡适当衡山之麓,自蒋公琬以社稷之器见重武侯,越二千年而夫子应运生其地。以同怀兄弟,同日膺茅社,以一邑而备有侯伯子男之封,其他建旄仗钺,寄专阃及方伯连帅之属,至于千百计。而蒙赐御服、赐孔雀翎、赐勇号,赐世秩、赐谥、赐祠者,偻指不能毕数,实古今未有之奇。韩子曰:‘五岳于中州,衡山最远,而独为宗。其神独灵,其水土所生,白金、水银、丹砂、石英、钟乳,橘柚之色,竹箭之美,千寻之名材,不能独当之。’此地气之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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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48 “自来成大功者,多席全盛之势,合群策群力以图之。惟夫子张空拳,援桴鼓誓众,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受事时,即以天下自任,创水师,制贼死命,拔将帅于厮养走卒中,亲出入行间,与士卒均辛苦,屡更挫恤,百折而不回,两次墨绖从戎,累疏恳辞,不许。先帝手敕,有‘忠诚耿耿,朝野皆知’之谕。考本朝名臣,如朱文端、梁文庄、陈文恭,皆两次夺情起复。然率在无事时,未若夫子急公家之难,不得已而出此也。在军,不避艰险,不规小利,不惑游谈,不以一享遗朝贵。坚忍肫挚,壹意以爱民戢士为本,遂能得人死力,士虽饥罢不忍背。介弟二人,先后死王事,不懈益坚。其后望益崇,任益重,受宠若惊,嗛嗛不自足。见人一善,誉之不容口。其识力之高深远密者,不可隐度论也。其行事适机宜,风采可畏爱,殆韩子所谓‘天资忠孝,郁于中而大作于外’者欤?此人谋之说也,人事尽而天时、地气举不期而与之会矣。”(《天岳山馆文钞》卷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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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50 李元度所谓天时地气之说,用现代眼光来审视,未免给人荒诞无稽之感,但亦足以说明,李元度的确能够注意到时代背景与环境因素对人物命运的影响。所谓“人事尽而天时、地气举不期而与之会矣”,此话虽然亦充满天时地气之说的色彩,但仍旧以“人事”二字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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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52 李元度又曾作《曾文正公祠雅集图记》,其中对天命人力之说有所阐述。如:“文正公之功,横被六合,虽妇孺走卒,罔弗讴而颂之矣。独其倡义之始,备历诸险艰,则元度言之有余恫焉。贼之再犯长沙也,在咸丰四年春。自湘阴、宁乡窜陷湘潭,时会城门昼闭,饷道断,邦人士扶老携幼,势岌岌莫能终日。公檄塔忠武帅师复潭,水师继之。又躬率水军之半,及贼于靖港。战失利,公投水者三。幕夜掖以起。公知事不可为,乃止妙高峰,草遗疏及遗嘱凡二干余言,密令季弟靖毅公市榇,将以是夕自裁。会湘潭捷书至,乃再起视事,然且以师不全胜自劾。维时谤伤丛集,承宣、提刑、粮储、盐法诸使者,至会牍上巡抚劾公。公若弗知也。厥后师熸于九江,左次南昌,困守于祁门,濒死者数矣。公百折不回,转战十二载,歼渠捣穴,卒蒇大勋,弼成我国家,丕显休命。虽曰天命,抑岂非人力哉?”(《天岳山馆文钞》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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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54 “虽曰天命,抑岂非人力哉?”细细玩味此话,虽然认同时势运会之说,但终归是将个人的努力视为事业成功的主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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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56 李元度对曾公推崇备至,在上书曾公时,云:“我夫子不特为昭代及楚南弁冕,直举古萧、曹、魏、丙、房、杜、姚、宋、韩、范、富、欧阳之局而一扫空之。求其功绩相伯仲,惟汾阳、西平足语此。若理学、经济、文章,则新建伯一人而已。此非阿好之谀词,盖尝上下千古而见为确然也。”(《天岳山馆文钞》卷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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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58 在其所作《宫太保一等毅勇侯湘乡师相六十寿序》中,亦云:“吾师宫太保湘乡爵相,生濂溪之乡,钟南岳间气。逾冠入词馆,与镜海先生讲明程朱之学。骤跻卿贰,议大礼,争大狱,言人所不敢言,天下仰其风节。墨绖涖将坛,号召忠义,转战数千里。创长江水师,卒破金陵伪都,殄十数年负嵎勍寇,昆仲同日分茅,门下多公侯将相。再平畿辅剧贼,虽妇人孺子,下及卉服岛夷,莫不震其勋德。生平学究天人,经术宗、郑,文章与韩、曾伯仲,诗篇翰札出入坡、谷间。而其临深履薄,嗛嗛不自足之心,举念与古圣贤相质。尤以扶植人才为任,不使一夫或屈。实能兼三不朽而有之。此非阿好之言,天下古今之公言也。”(《天岳山馆文钞》卷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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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60 李元度称赞曾公能“兼三不朽而有之”,不仅在曾公生前予以如此褒奖,即使在曾公逝世之后,亦是丝毫不改敬仰之意。其在所作《祭太傅曾文正公文》中写道:“公之立德,道味腴浓,惟唐惟何,切琢磨砻,洛闽郑,汉宋交融。公之立功,赫赫熊熊,节制七省,剑倚崆峒,荐贤活国,雨膏苗芃。公之立言,玉佩金镛,文昌黎伯,诗双井翁,声满天地,铮铮鏦鏦。”(《天岳山馆文钞》卷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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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62 仔细揣摩李元度的话,虽然不免对曾公有所偏袒,但并非信口雌黄者所可比。因为曾公的一生,无论是立德,立功,还是立言,的确有不朽的成就。李元度称赞曾公为王阳明之后的第一人,亦是深有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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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64 王闿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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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66 曾身居曾公幕府之中,但有时不赞同曾公的处事方式,此人即是王闿运。其在致左宗棠的信函中云:“闿运行天下,见王公大人众矣,皆无能求贤者。涤丈收人材而不求人材,节下用人材不求人材,其他皆不足论。以胡文忠之明果向道,尚不足知人材,何从而收之用之?”(《湘绮楼笺启》卷一)对曾公、左宗棠、胡林翼在求贤用人方面的表现,王闿运均有所评价,且言语中露出不满之意,的确敢言他人之所不敢言。至于其评价正确与否,当然有待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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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68 王闿运在《与陈编修书》中,对胡林翼、曾公、左宗棠、李鸿章,亦有如下评论:“胡文忠少多不检,及后才德远胜曾文正;但坐前不讲学,士不归心,以此门生故吏,无可观者。左文襄少跅弛矜张,后入军机,至为王耕虞所轻,盛名遂败。李中堂无疵可指,虽百疏诋为汉奸,率不能摇之。”(《湘绮楼笺启》卷五)此言亦不乏一定的正确性,但究竟有几分正确,恐怕尚须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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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70 王闿运本身是一文人,所以其言行举止往往放任不羁,出人意料之外,但是亦有精当的言论,比如其在致龙高平的信函中云:“以近事论之,昶、涤、季、霞,皆艰苦成名。”(《湘绮楼笺启》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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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72 王闿运虽然是一文人,但亦曾参与过史书的编写。其所作《湘军志》,对湘军历史的记载颇为详细。其中亦包括对曾公生平的论述,如《营制篇》中写道:“曾国藩以惧教士,以惧行军,用将则胜,自将则败。杨岳斌、鲍超以无惧为勇,以戒慎为怯,自将则胜,用将则败。《论语》曰‘临事而惧’,帅之言也;《记》曰‘我战则克’,将之言也。为将者功名成,富贵得,则知惧矣。知惧必败。”此评论确实有其合理性,与实际情况亦相吻合。称曾公“用将则胜,自将则败”,其中虽然有褒有贬,但事实本来就是如此,因此毋庸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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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74 王闿运虽然对曾公的行军用兵之道偶有微词,但却认为,湘军之所以能够发展壮大,并非缘于天助,而是完全依赖个人的谋划。“自古言军势者,多侈言形胜要害,积强弱之故,然其实非也。项羽僇言:‘郴为天下上游。’湖南自郡县以来,曾未尝先天下。国朝移行省于长沙,复汉国制,控扼十六大城。以苗防故,镇筸颇有精兵,出征四方。至其财赋,全盛时才敌苏、松一大县。院司之选,在直省下等。咸丰初元,巨寇洪秀全自全州永、郴,围省城,掠舟洞庭,遂连破名省,天下莫能当。文宗忧之,诏湖南治团练善后,以乡人副巡抚,湘军始萌芽矣。方围城时,官吏仓皇治军,劣愈于武昌、安庆。其后湘军日强,巡抚亦日发舒,体日益尊,至庭见提镇,易置两司,兵饷皆自专。湘军则南至交趾,北及承德,东循潮汀,乃渡海开台湾,西极天山、玉门、大理、永昌,遂度乌孙。水属长江五千里,击柝闻于海。自书契以来,湖南兵威之盛,未有过此者也。无他故,专灭洪寇之功耳。然而洪寇之盛,则亦由湖南始。始合围而纵之,后起偏师追而歼之,岂天数耶?一二人谋力之所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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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76 王闿运认为湘军的兴盛是缘于人谋,可谓是对曾公的最高赞誉。所以,当曾国荃称《湘军志》为诽谤之书时,王闿运颇不以为然。当黎庶昌编纂《续古文辞类纂》,摘选《湘军志》中的文字时,王闿运致信黎庶昌,并感慨道:“曾公事业,在《湘军志》者,殊炳炳麟麟,而沅浦以为谤书。竟承特采,曷胜感谢!三不朽之业,着一毫俗见不得。节下蝉翼轩冕,一意立言,真人豪也!”(《湘绮楼笺启》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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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78 王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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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80 除王闿运的《湘军志》外,记载湘军历史的著名作品,还有王定安的《湘军记》。此书乃按曾国荃的意思而作,所以在推崇曾公时不遗余力。比如本书第一章《粤湘战守篇》中写道:“湖南隶古荆州,其镇衡山,其泽云梦。云梦,洞庭也。三代时,弃在蛮夷。及楚之强,拓地五千里,与中国争衡。其国都自丹阳而郢,而陈,而寿春,距洞庭日辽远。沅、湘、汩罗号卑湿,以处迁谪。秦取百粤为郡县,湖南始属内地。长沙,亦潇湘之间一都会也。南入岭,西接黔中,苗瑶獞獠种族,错居山谷间,与编氓伍。其谣俗习纤约,耐勤劬,有若敖、蚡冒之遗风。然剽疾易发怒,羞懦而矜节,不畏强梁。士则矜矜表异,模《骚》范《雅》,喜为玮异绝丽之词。迨宋周敦颐阐明圣道,讲学濂溪,海内向风景从,理学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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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282 “本朝嘉、道间,学者著书,稍稍谈经济,究韬略,明习国家掌故,于是魁材杰士,接踵骧起。自广西寇发,海内骚动,新宁江忠烈公忠源实倡义旅。而王壮武公王鑫、罗忠节公泽南,以诸生起。其后李忠武公续宾、胡文忠公林翼、左文襄公宗棠、刘武慎公长佐、蒋果敏公益澧,暨今总督曾公国荃尚书、彭公玉麟、总督杨公岳斌、巡抚刘公锦棠,征伐四出,用兵十八行省。一时湘人由战功任封圻者,总督则有刘公岳昭、刘公坤一、杨公昌浚,巡抚则有李勇毅公续宜、刘果敏公典、刘公蓉、唐公训方、陈公士杰;其以提镇权巡抚者,则有田公兴恕、江诚恪公忠义;而劳文毅公崇光、侍郎郭公嵩焘、总督谭公钟麟、巡抚黎文肃公培敬,虽起家翰林,亦皆涉历兵事;其他专阃监司,以勋伐昭著于时者,不可胜数。遂克伪都,虏名王。粤匪、捻、回既诛,余威震殊俗。北慑乌桓,南渡台澎、越裳,西北涉流沙、达乌孙,西南暨于阗、葱岭,武功之隆,近古罕覯。然而总其成者,湘乡曾文正公国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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