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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50 “清以枉挠吏失民,洪氏申讨,而西邻致谪。江南既定,邻之责言未平也。曾、左知失民不可与共危难,又自以拔起田舍,始出治戎,即数为长吏牵掣,是以所至延进耆秀,与共地治,而杀官司之威。民之得伸,自曾、左始也。平生陕迫,喜修小怨;既得志,始慕修名,渐忍性为大度。赏劳举功,未尝先姻私。位至将相,功名已盛,而国藩家人络纬堂居,不改先时题署(国藩本老农,家有黄金堂、白玉堂,皆其先人名之,语至鄙拙,而国藩不改),宗棠身死无羡财。终身衣不过大袖,食不过一肉,时时与人围棋宴游,或具酒肴,杂以茶荈,言谈时及载籍,文辞恢啁间之,其山泽之仪不替也。故其下吏化之,不至于奸,初政十年,吏道为清矣。且夫洪、杨之起,延遍卅国,十五年而后殪之,其徒众殆满天下也。游侠刺客,欲为故主复仇者,犹散处于江表。而国藩终不畏怖,出入诸陆,驺卒未尝填咽,亦不为廉呵呵察事也。张文祥既杀马新贻,百吏佁儗,往往疑为洪氏义故,欲因辞伏而钩致之。国藩独愔愔若无事者,鞫不威刑,辞不旁牵,民卒以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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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52 “左宗棠初举浙江,数厌卫从,时独行诣书肆间,问其名籍。主人或以一饭延,饱而舒纸,为作榜题,书成以逖,主人始知其姓名。讫拔新疆,归京邑,举止无衰。晚岁惛耄,喜举平生战事以耀属吏。自以功高,不亲庶务。其子性或为人求官,此乃楚狂所谓凤德之衰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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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54 “次及郭嵩焘、杨昌浚之徒,咸能领录大体,不肃而治。昌浚尝核阅戎士,士或举铳对击其面,不中,诃以狂易,行杖遣之。而彭玉麟尤骨鲠,治军至严。数从民间问官长淑匿,人民疾苦。簦笠不借,出入巷陌,未尝儆戒也。频江至今传其德声。夫此诸将帅者,倨让不同,宽猛亦从其性也;而皆体任自然,不好苛礼,不扰四民,不徇污吏,不畏强死。群校所推,以曾、左为其主。虽上未齿王导、谢安之流,诚令监视一国,辅以知远,而轨以法程,亦可以垂统矣。”(《检论》卷九——《近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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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56 曾、左之后,支撑清政府残局的人,除李鸿章之外,还有刘坤一与张之洞。章氏认为,刘、张二人虽然威望远不及曾、左,但亦有值得赞赏的地方。章氏云:“清之末世,诸宿将重臣,皆已物故,朝政日纷,刘坤一以湘军余子镇两江,而张之洞以文儒历两广、江、湖间,皆十余岁。此二子者,望实已不逮曾、左甚远,散芥蒂之嫌,杜馋间之口,诚未能也。然亦不肯偏为局迫。坤一性木强,晚岁多姬御嗜好,吏治渐污,犹有节制,不蔇于昌披。以能持重,无赫赫名。国有大事,常倚坤一为藩援。之洞有清节,而性好兴作。其下亦莫敢因事以致大羡。初通京汉,乃治陆军、遣游学,皆自之洞发之。微以听采白望,用财不节为过。当是时,外患不戢,朝野日讧,钩党之令岁下,皆虚与酬醋,而不大声谁何。江湖之间,亦卒无以匕首拟张、刘者。方其在位,世人恒视以为不足称述。比坤一死,后之镇两江者,皆骞下坤一数等。之洞死二年,武昌兵起,诸吏寺解舍多被焚,独奉之洞画象者置之,然后知其遗泽深也。(武昌兵起时,不尽学生军官,其乡里豪杰皆在焉。此本与之洞无私恩者也。)昏乱之世,终不可得曾、左,有如张、刘者间之,不犹可以为小愒邪?”(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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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58 梁启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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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60 在对曾公的评论上,梁启超先生的见解往往与章炳麟相反。章氏因排斥清政府,所以对曾公深表不满,而梁氏则不以为然。梁氏曾云:“曾文正公,近日排满家所最唾骂者也。而吾则愈更事而愈崇拜其人。吾以为使曾文正生今日而犹壮年,则中国必由其手而获救矣。彼惟以天性之极纯厚也,故虽行破坏焉可也;惟以修行之极严谨也,故虽用权变焉可也。故其言曰‘扎硬寨,打死仗’‘多条理,少大言’,曰‘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彼其事业之成,有所以自养者在也。彼其能率厉群贤以其图事业之成,有所以孚于人且善导人者在也。吾党不欲澄清天下则已,苟有此志,则吾谓《曾文正公全集》不可不日三复也。”(《乙丑重编饮冰室文集》卷十四——《论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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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62 章氏在论及曾公的杰出建树时,虽然亦注意曾公的见识与器量,但终究认为时代环境才是重要因素。而梁氏则认为,曾公能够取得事业的成功,并非缘于时势机遇,而是由于曾公本人的伟大毅力。梁氏云:“人不可无希望,然希望常与失望相倚。至于失望,而心盖死矣。养其希望勿使失者,厥惟毅力。故志不足恃,气不足恃,才不足恃,惟毅力为足恃。……且勿征诸远,即最近数十年来,威德巍巍,照耀寰宇,若曾文正其人者,其初起时之困心衡虑,宁复可思议?饷需则罗掘不足,兵勇则调和两难,将弁则驾驭匪易。衡州水师,经营积年,甫出即败于靖港,愤欲自沉,复思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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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64 “直至咸丰十年,任江督,驻祁门,而苏、常新陷,徽州继之,圜左右八百里皆贼地。或劝移营江西,以保饷源;或劝迁麾,以通粮路。文正乃曰:‘吾去此寸步无死所。’及同治元年,合围金陵之际,疾疫忽行,上自芜湖,下迄上湖,无营不病。杨(岳斌)、曾(国荃)、鲍(超)诸统将,皆呻吟床蓐。堞无守望之兵,厨无炊爨之卒,而苦守力战,阅四十六日,乃得拔。事后自言,此数月中,心胆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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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66 “观其与邵位西书云:‘军事非权不威,非势不行。弟处无权无势之位,常冒争权争势之嫌。年年依人,顽钝寡效。’与刘霞仙书云:‘虹贯荆卿之心,而见者以为淫氛;碧化苌宏之血,而览者以为顽石。古今同慨,我岂伊殊?屈原之所以一沉而万世不复者,良有已也。’又复郭筠仙书云:‘国藩昔在湖南、江西,几于通国不能相容。六、七年间,浩然不欲复闻世事。然造端过大,本以不顾生死自命,宁当更问毁誉?以拙进而以巧退,以忠义劝人而以苟且自全,即魂魄犹有余羞。’盖当时所处之困难,如此其甚也。功成业定之后,论者以为乘时际会,天独厚之,而岂知其停辛伫苦,铢积寸累,百折不回,而始有今日也?使曾文正毅力稍不足者,则其为失败之人,无可疑也。”(卷同上——《论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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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68 梁氏所言,虽然与章氏不尽相同,但毕竟有相似之处。比如,章氏称赞曾公处事公正踏实、为人廉洁勤俭,梁氏则对曾公自我修养的能力极为推崇。梁氏云:“凡古来能成大事者,必其自胜之力甚强者也。泰西人不必论,古人不必论,请言最近者。曾文正自其少年有吸烟及晏起之病,后发心戒之。初常倔强,不能自克,而文正视之如大敌,必拔其根株而后已焉。彼其后此能歼十余年盘踞金陵之巨憝,正与其能歼十数年盘踞血气之积习,同一精神也。胡文忠在军,每日必读《通鉴》十页;曾文正在军,每日必填日记教条,读书数页,围棋一局;李文忠在军,每日晨起,必临《兰亭》百字,终身以为常。自流俗人观之,岂不以区区小节,无关大体乎?而不知制之有节,行之有恒,实为人生品格第一大事,善觇人者,每于此觇道力焉。”(《饮冰室文集》卷十三——《论自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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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70 章氏曾将曾公、左公与刘坤一、张之洞作比较,认为刘、张二人虽远不及曾、左,但也有值得赞扬的地方。梁氏则将曾公与李鸿章作比较,认为曾公远远胜过李鸿章,但李鸿章亦有自己的优点。梁氏在所作的《李鸿章》(又名《中国四十年来大事记》)中写道:“李鸿章之于曾国藩,犹管仲之鲍叔,韩信之萧何也。不宁惟是,其一生之学行、见识、事业,无一不由国藩提撕之而玉成之。故鸿章实曾文正肘下之一人物也。曾非李所及,世人既有定评;虽然,曾文正,儒者也,使以当外交之衔,其术智机警,或视李不如,未可知也。又文正深守知止知足之戒,常以急流勇退为心;而李则血气甚强,无论若何大难,皆挺然以一身当之,未尝有畏难退避之色,是亦其特长也。”(《饮冰室文集》卷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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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72 梁氏在书中讲述李鸿章的轶事时,往往将曾公与李鸿章相提并论,亦可见曾、李二人的关系。如:“李鸿章之治事也,案无留牍,门无留宾,盖其规模一仿曾文正。”(卷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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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74 又如:“不论冬夏,五点钟即起。有家藏一宋拓《兰亭》,每晨必临摹一百字,其临本从不示人。此盖养心自律之一法。曾文正每日在军中,必围棋一局,亦是此意。”(卷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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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76 再如:“李鸿章接人,常带傲慢轻侮之色,俯视一切,揶揄弄之;惟事曾文正如严父,执礼之恭,有不知其然而然者。”(卷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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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78 萧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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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80 记载清代整个历史的史书,除日本人稻叶君山所著的《清朝全史》外,要数萧一山先生的《清代通史》最为著名。稻叶君山对于曾公的生平,曾专门用一章内容进行评论,其中心思想即是“湘军非勤王之师”“湘军如宗教军”,对此,前面已略有提及,此处不再详细叙述。而萧氏对曾公的生平,评论比较少,但亦值得我们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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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82 萧氏云:“国藩之学,以义理为根底,而不为空言静独所泥;以身体力行为归,颇与颜、李学派相近;以格物学礼为务,颇与顾亭林之通儒相近。礼者,典章制度,名物训诂,无所不赅,即经世之学也,国藩之所注在此。既已超于其师友,此道德勋名之所以被于天下。故不得以纯理学家目之也。”(《清代通史》卷下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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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84 以上所言,包含两点内容:一、曾公既精研义理,又重视实践,始终将经世致用作为治学的最终目的;二、曾公之所以拥有为世人所仰慕的道德修养与卓越功勋,正是缘于其优秀的学术素养。萧氏的此段评论可谓一针见血,深刻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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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86 萧氏不仅对曾公的学问、德行、事业等有所评论,而且对曾公的个性亦有所评论。萧氏在叙述左宗棠的生平时,曾写道:“宗棠尝以诸葛亮自比,与人书,辄戏自署为老亮,又曰:‘今亮或胜于古亮。’以较国藩晚年自劾之《记》,迥不侔矣。盖国藩以谨慎胜,宗棠以豪迈胜。或言宗棠不遇时,尝袖策谒洪秀全,又尝轻视大臣觐见时之踧踖鞠躬者。其志趣颇超越恒流,是亦国藩之所难能也。”(卷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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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88 “国藩以谨慎胜,宗棠以豪迈胜”,此言足以说明曾、左二人的性格特征及其区别之所在。当然,曾公的个性,并非仅用“谨慎”二字便能概括,我们需要从多个方面进行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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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90 陈恭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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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92 编纂中国近代史时,时间范围并非仅限于清代。除郑鹤声先生的《中国近世史》外,陈恭禄的《中国近代史》同样非常有名。郑氏的著作上及明代,陈氏的著作则下及民国时期;而且对清代历史的记载,两书的详略安排也不一致。但是关于太平天国与湘军之间的战争,两书则均有论述。郑先生对太平天国失败原因的全面论述,前面已有摘录。至于湘军取胜的原因,陈氏所言亦十分详细,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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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94 “湘军之出境也,曾国藩请设大员筹饷,朝廷置之。其出兵名义,初用钦命办理军务前任礼部侍郎关防,三年之中,改变者三。其关防且为木质,非朝廷颁给,地方官戏疑其为伪造,印札为其诘责捐输印收,被其猜疑,其所受之痛苦,以在江西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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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96 “后尝书告其友郭嵩焘曰:‘国藩昔在湖南、江西,几于通国不能相容。六、七年间(一八五六、七)浩然不欲复闻世事。’其所幸者,左宗棠及郭嵩焘之弟崑焘入骆秉章幕府,筹饷军政归其主持,湘军作战在外,深赖其力。其能战胜者,初以曾国藩之地位异于疆吏,故得从容布置,对于朝廷之促出兵,有辞上奏。其遇困难多能忍耐,其水师一败于岳州,再败于靖港,三败于湖口,奋不欲生者再,及为从者所救,仍不灰心,反增长其用兵之经验。其兵来自湖南。其地风气强悍,人民易成精兵。其应募者,原为保护家乡之农民。将校多为研究理学之学者,其人对于洪秀全之摧残儒教,莫不痛心疾首,而欲灭之,均能黾勉从事,训练士卒。其勇待遇,视营兵为优,陆勇月饷四两二钱,亲兵什长略有增加;水勇三两六钱,炮手舵工稍有增加。故能得其死力,冲锋陷阵。……营中将校相处,重信义,共患难,胜不争功,败则相救。……曾氏致江忠源书,尝论将校兵士乖迕不和之弊,其命将出师,谆谆然以之为戒。其行军也,严谨斥候,未尝为敌所袭而败,其自上流东下,军有水师,往来应援,其船大炮多,非太平军中之所能及,而实长江战争之利器。尤有进者,曾国藩虽非将才,然能谋而后战,审察利害,不求一时之功,而有深思远见之方略。太平军遂遇劲敌。”(《中国近代史》上册第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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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20398 以上所言,虽然论及湘军内部的良好组织以及将士的优良作风,但尤其推崇曾公的识度,可谓公平合理的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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