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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言,包含两点内容:一、曾公既精研义理,又重视实践,始终将经世致用作为治学的最终目的;二、曾公之所以拥有为世人所仰慕的道德修养与卓越功勋,正是缘于其优秀的学术素养。萧氏的此段评论可谓一针见血,深刻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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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氏不仅对曾公的学问、德行、事业等有所评论,而且对曾公的个性亦有所评论。萧氏在叙述左宗棠的生平时,曾写道:“宗棠尝以诸葛亮自比,与人书,辄戏自署为老亮,又曰:‘今亮或胜于古亮。’以较国藩晚年自劾之《记》,迥不侔矣。盖国藩以谨慎胜,宗棠以豪迈胜。或言宗棠不遇时,尝袖策谒洪秀全,又尝轻视大臣觐见时之踧踖鞠躬者。其志趣颇超越恒流,是亦国藩之所难能也。”(卷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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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藩以谨慎胜,宗棠以豪迈胜”,此言足以说明曾、左二人的性格特征及其区别之所在。当然,曾公的个性,并非仅用“谨慎”二字便能概括,我们需要从多个方面进行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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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恭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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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纂中国近代史时,时间范围并非仅限于清代。除郑鹤声先生的《中国近世史》外,陈恭禄的《中国近代史》同样非常有名。郑氏的著作上及明代,陈氏的著作则下及民国时期;而且对清代历史的记载,两书的详略安排也不一致。但是关于太平天国与湘军之间的战争,两书则均有论述。郑先生对太平天国失败原因的全面论述,前面已有摘录。至于湘军取胜的原因,陈氏所言亦十分详细,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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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军之出境也,曾国藩请设大员筹饷,朝廷置之。其出兵名义,初用钦命办理军务前任礼部侍郎关防,三年之中,改变者三。其关防且为木质,非朝廷颁给,地方官戏疑其为伪造,印札为其诘责捐输印收,被其猜疑,其所受之痛苦,以在江西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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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尝书告其友郭嵩焘曰:‘国藩昔在湖南、江西,几于通国不能相容。六、七年间(一八五六、七)浩然不欲复闻世事。’其所幸者,左宗棠及郭嵩焘之弟崑焘入骆秉章幕府,筹饷军政归其主持,湘军作战在外,深赖其力。其能战胜者,初以曾国藩之地位异于疆吏,故得从容布置,对于朝廷之促出兵,有辞上奏。其遇困难多能忍耐,其水师一败于岳州,再败于靖港,三败于湖口,奋不欲生者再,及为从者所救,仍不灰心,反增长其用兵之经验。其兵来自湖南。其地风气强悍,人民易成精兵。其应募者,原为保护家乡之农民。将校多为研究理学之学者,其人对于洪秀全之摧残儒教,莫不痛心疾首,而欲灭之,均能黾勉从事,训练士卒。其勇待遇,视营兵为优,陆勇月饷四两二钱,亲兵什长略有增加;水勇三两六钱,炮手舵工稍有增加。故能得其死力,冲锋陷阵。……营中将校相处,重信义,共患难,胜不争功,败则相救。……曾氏致江忠源书,尝论将校兵士乖迕不和之弊,其命将出师,谆谆然以之为戒。其行军也,严谨斥候,未尝为敌所袭而败,其自上流东下,军有水师,往来应援,其船大炮多,非太平军中之所能及,而实长江战争之利器。尤有进者,曾国藩虽非将才,然能谋而后战,审察利害,不求一时之功,而有深思远见之方略。太平军遂遇劲敌。”(《中国近代史》上册第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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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言,虽然论及湘军内部的良好组织以及将士的优良作风,但尤其推崇曾公的识度,可谓公平合理的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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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恭禄在《中国近代史》中,对外交事件的论述比较多,虽然称“曾、左对外之知识幼稚,无比较中西政治优劣之观念”,但对曾公在内政外交方面的看法,亦曾予以好评:“曾国藩精于理学,久官京师,晚年忧谗畏讥,其于朝政,明若观火,其与友人郭嵩焘书云:‘尊论自宋以来,多以言乱天下,南渡至今,言路持兵事之短长,乃较之王氏(王夫之)之说尤为深美。仆更参一解云:性理之说愈推愈密,苛责君子愈无容身之地,纵容小人愈得宽然无忌。如虎飞而鲸漏,谈性理者熟视而莫敢谁何,独于一二朴讷君子攻击惨毒而已。’其言有为而发,不免言之过激。一八七〇年,以天津教案上奏曰:‘自古以来,局外之议论,不谅局中之艰难,一唱百和,亦足以荧听而挠大计,卒之事势决裂,国家受无穷之累,而局外不与其祸,反得力持清议之名。臣每读书至此,不禁痛哭流涕。’其论古今,足称深切透达。”(《中国近代史》上册第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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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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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恭禄仅就曾公治军论政的情形作大概评述,至于对曾公生活的各个方面均加以评论的人,则要数郭斌和。民国二十一年十一月七日,天津《大公报·文学副刊》上,郭氏为纪念曾公逝世六十周年,曾发表《曾文正公与中国文化》一文,其中写道:“我国过去教育目的,不在养成狭隘之专门人才,而在养成有高尚品格、多方发展之完人。求之西方,以英国牛津、剑桥两大学之教育理想,与此为最近似。曾文正公,即我国旧有教育理想与制度下所产生最良之果之一,故能才德俱备,文武兼资。有宗教家之信仰,而无其迷妄;有道德家之笃实,而无其迂腐;有艺术家之文采,而无其浮华;有哲学家之深思,而无其凿空;有科学家之条理,而无其支离;有政治家之手腕,而无其权诈;有军事家之韬略,而无其残忍。西洋历史上之人物中,造诣偏至者固甚多,然求一平均发展道德、文章、事功三者之成就,可与文正相比者,实不数数覯。而文正之在中国,则虽极伟大,要不过为中国正统人物中之一人。呜呼!斯真中国教育之特色、中国文化之特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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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赞曾公兼具高尚的德行修养、深厚的文学造诣、杰出的事业成就,郭氏之前,大有人在。然而,认为曾公集宗教家、道德家、艺术家、哲学家、科学家、政治家、军事家的优点而无此七种人的缺点,则从郭氏开始。虽然郭氏没有举例证明其看法,但只要是了解曾公生平的人,估计都会赞同郭氏所言。至于说曾公的成就为“中国教育之特色、中国文化之特色”,则与容闳所谓曾公为“旧教育中之特产人物”的说法略有相似之处,亦是相当有见地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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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翊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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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斌和所言,虽然包括曾公生活的各个方面,但言语过于简约。而陈翊林所作《胡曾左平乱要旨》一书,则专门针对平定太平天国的方法展开论述,所以言语较为详细。陈氏认为,胡、曾、左三公之所以能够胜利,太平天国之所以最终失败,并非由于天命,而是由于个力,并非出于偶然,而是出于必然。此话颇能揭示前人所未能揭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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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云:“当胡、曾、左三公未用世之时,太平天国以新兴之势,由南而北,建都金陵,掠取各省,其锋几不可当。及一公用世之后,本其悲天悯人之怀,再接再厉,百折不挠,历十余年而乱平。其所以一成一败者,非由于天命,乃由于人事;非出于偶然,乃出于当然。何以知其然也?间尝取胡、曾、左之事功与太平天国较论之:胡、曾、左等有适乎当时国情之中心思想以资号召,而太平天国所谓天父、天兄、天弟之说,实不足以敌之;胡、曾、左等有互相维系之中心势力,以利驱策,而太平天国则自杨、韦乱后,互相猜疑,势力分散,几不可支矣;胡、曾、左等自为克己进贤之中心人物,以树之模楷,而太平天国之人物虽如石达开、李秀成辈亦有所不逮焉。胡、曾、左等以克己进贤之中心人物,发扬适乎当时国情之中心思想,运用互相维系之中心势力,其所以能拔乱反治者在此,非乘时幸成者可比也。”(《胡曾左平乱要旨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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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哲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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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曾左平乱要旨》一书,因为是将曾公与胡林翼、左宗棠放在一起评论,所以虽然对曾公克己奉公、推举贤良、整顿吏治、治理军事等方面均有所论及,但并未充分展开论述。至于对曾公修身养性、读书处事等方法进行详细严密的考察,并能提纲挈领,条分缕析的专著,当数胡哲敷君所作的《曾国藩治学方法》一书。该书中,胡氏对曾公的评论非常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段为:“今之社会,无中心标准之社会也,上至国家礼法政令,下至乡曲小民之一行一动,莫不人自为之。此犹大自然之民也,安能立于今之世乎?往者吾人犹侈言:中国之大,何至灭亡?今者日蹙百里,已在亡国道上趋其行程。于斯时也,而犹酣然以嬉,涣然以处,空唱一二名词,为装点门面之具,而无坚苦卓绝之真精神以继之,则台湾、朝鲜之续,在目前耳!是故今日之务,在力挽颓风而转移习俗。虽日兹事体大,非一二人之力之所能胜,然而风气之成,则又往往经一二人之倡导,而全国靡然相从,卒收化民成俗之效者,亦比比然也。清之曾国藩氏,殆其人欤!曾氏值咸、同之际,社会颓唐,百端倾欹,殆无亚于今日,赖其力行倡导,而风气为之转圜;虽尔时外患未炽,元气未凋,国力尚未丧如今日,要非以彼坚苦卓绝之志、修己治人之方,则当时情势,未可知也。故曾氏之事业是非姑勿论,其坚卓诚信、苦心孤诣、爱民恤才之伟大胸怀,则敻乎尚矣。”(《曾国藩治学方法·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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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亡图存之道,在于凭借艰苦卓绝的精神,转移颓败萎靡的社会风气。此道理,当时许多人都明白。而认为正是曾公对艰苦卓绝精神的大力倡导,方才令社会风气大为改观,则是胡氏对曾公极力推崇的原因,亦是胡氏不同凡响的独到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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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治学方法》一书,不仅言及曾公读书的方法,亦言及曾公修身养性、做人处事的方法。胡氏通过研究史籍,认为:“古人之所谓学,须在事业上表现出来,才见得是真学问;后世号称做事业的人,往往不学无术,卑污苟且,而号称做学问的人,又往往死于章句之下,做古人奴隶,其最大病根,就是把学问和事业分做两截。”并谓:“往者已矣,五百年来,能把学问在事业上表现出来的,只有两人:一为明朝的王守仁,一则清朝的曾国藩。二人都是以书生而克平世乱;都是在千辛万苦中,把学问事业磨练成功;都是戎马倥偬之间,读书为学不倦。不过王守仁天资高,是高明一路的人,故其为学途径,多偏于上达一方面,于下学功夫,则言之颇少;曾国藩为笃实一路的人,处处脚踏实地,故其为学途径,最合于下学之门。阳明之学,学之不善,还会发生毛病;曾国藩的学问,则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弊端。高明的人应该走这条路,迟纯的人也应该走这条路;下学的工夫如此,上达的工夫亦不过如此。”(《曾国藩治学方法》第一章《学的意义与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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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将曾公与王阳明相提并论的人,不仅有李元度,还有胡哲敷。李氏所言,重在集理学、经济、文章于一人;胡氏所言,则重在将学问与事业联为一体。虽然二人评论方式不同,但对曾公的极力推崇均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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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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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哲敷的《曾国藩治学方法》,虽然涵盖面广且内容细致,对曾公治军、治吏、读书、养身等事均有论述,但毕竟偏重于方法。而对曾公的生平与事业,既能作详细缜密的探讨,又能进行条理性、系统性的叙述,当数蒋星德所作的《曾国藩之生平与事业》一书。蒋氏除记述曾公的生平与事业外,亦曾有所评论,其中虽为明显的一段评语为:“我们纵观曾国藩的一生,自从道光晚年他在北京做‘京官’起,便观察人才,留心时务。后来在咸丰初年,曾氏以一‘在籍侍郎’,掌管军务,讲究‘拙诚’,刻苦自励,一时湘军中人才辈出,形成一种新兴的势力。晚年间做了总督,对于自己的操守和刻苦的生活,仍不肯稍稍放松。这种坚持的精神,便是他一生成功的原因。所以曾国藩的一生,吾人除于他的为异族效力不能不致其遗憾外,他的个人品行、作事方法,都值得我们的钦佩和取法的。”(《曾国藩之生平与事业·编者叙言》)即是对曾公一生的总体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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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湘军最终打败太平军的原因,蒋氏亦曾论及,如:“在清军与太平军对峙之中,两方面都出了不少的人才。在太平天国方面有李秀成、陈玉成、石达开等;在清政府方面有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李鸿章等。十多年的血战,太平天国方面失败了,清军终于获得最后的成功,这是什么原因呢?李秀成、陈玉成、石达开等,在智勇才略上岂不能和曾、胡、左、李等比拟?也不过因为曾国藩等克己唯严、崇尚气节、标榜道德、身体力行,造成一时的风气,获得民心的爱戴,所以终于获得最后的胜利罢了!”(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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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摩话中意味,基本偏重于道德本位思想,与唯心主义者的论调相近似。不过蒋氏并没有忽略时代所产生的影响。蒋氏云:“我们看察曾氏事业的成功,虽说是基于天生过人的才力,但也是艰难困苦的环境造成他的惊人事业。”(《曾国藩之生平及事业》第一章《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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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云:“近代人讨论曾国藩的生平事业,以为替清朝异族卖气力,扑灭汉族的太平天国,这种人是不足齿的。从民族意识的观点上,这话当然无可非议,但我们切不可忘记历史的时代性和他的家世所造成的必然的思想。”(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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