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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曾国藩下属的一名军事指挥官,李鸿章根据战场上的个人经验,以及他与戈登、华尔、白齐文等其他外国人的交往,很快认识到凭借中国当时的军事实力和治国方针是无法与西洋蛮夷的力量抗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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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以清晰而敏捷的洞察力预见到由此产生的不可避免的局面;他意识到如果中国坚守一脉相承的古老传统,那么中国将绝无希望重建旧秩序,甚至维护主权和独立的愿望都是渺茫的。此后,他的人生经历载满了他的这种努力:试图让同胞们接受以上这个真相。他在这些努力中取得的一定成功,以及其进步观念和对当代中国人的管理所产生的影响,使得李鸿章成为了19世纪的缔造者之一。本书的宗旨就是要揭示这些影响究竟是何物,以及是怎样取得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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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认识到了西方势力对大清帝国将要产生的影响,认识到了改革政府体制与国防体系以适应这些冲击的必要性,这一点在他与1867年给皇帝的奏折中有很好的体现。这份重要的文献为解读李鸿章此后作为外交官事业生涯提供了钥匙,在适当之处我们会参见其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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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只要提及以下一点就足以引人注目,因为时任湖广总督李鸿章大胆提出了革新主张,理由是外国的政治和军事优势是毋庸置疑的。为了评估向朝廷呈上这样一份奏折究竟需要多大勇气,必须考察当时的政治国情及同朝官员、各省总督和京城权贵的智力素养。广义上说,那个时期的中国朝廷、御史、高官和儒士们都超然地隔绝于外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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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也许对中国的行政体制不太熟悉,所以简要地解释一下该体制的主要特征。理论上说,从遥远的年代到20世纪初,大清帝国绝对是一个独裁政府,是一个基于祖先崇拜和家族制度的原始大清帝国形态,而且其存在是由于儒家体系的连续发展而成为人民生活的重要部分。但实际上,宝座上的皇帝(像乾隆那样主见极强的帝王除外)比天堂般的朝堂上方用来装饰的盖顶石好不了多少。他的日常生活的每个细节都被皇家法律的条文所限定,这实际上把天子变成了幽禁在紫禁城高墙之内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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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天命的家族体系的核心人物,皇帝担当的角色是在圣殿里主持庄严仪式的祭祀长。就他享有的个人主动权而言,其行使范围还不及行政体系中无数个职能中最小的一个。甚至在极其重要的如皇家费用和个人花费方面的事情,中国的专制帝王还得依赖于官员们的善意与忠诚,最后甚至要向老百姓们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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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政府行使这样的专制权力实际上被官员们所控制,但即便如此,历史表明这样的专制权力还总是受限于百姓自发的造反权力,而且还有一个基本事实也限制了这种权力,即中国政治制度的整个权威结构实际上是建立在道德之上而非物质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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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故的W.F.曼尼克思先生于1877年在自己的权威之作中记载了对中国封建政府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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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封建政府是建立在无处不在的官僚制度之上的,而这个官僚制度是通过国家的教育体系训练出来的,以期实践基督教纪元破晓之前便传播数千年的箴言,并在一己私欲的动力下反对引进有异于这些神圣教条的所有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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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精确的描述之后,还有一段适当的警告,提醒那些乐观的理想主义者们,因为他们甚至在当时那个时代就预言中国人的国民性和国家政治体制会突发猛烈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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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些情况的评估”,曼尼克思写道“或许会纠正过于乐观的看法,即中国人和清政府能够迅速获准入门,进而走上欧洲进步的大道。为了达到任何实质性的目标,必须放弃那些最珍贵的宗教教义性的国家原则,必须把文学崇拜的偶像赶下神坛,必须抛弃公认的全部美德的源泉,以期支持时下遭到轻视的追求和主义。如果不是革命带来的后果,诸如此类的变化可以或可能会在极端贫困的压力下产生;但预期那些自发产生的发展就是自欺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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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国运动之后,很长时期里的动荡局势和破坏行为动摇了满人的威望,使之得到长久恢复的希望几乎成为不可能的愿望,但这次事件并没有削减官僚们的特权和实力,也没能挫败他们的自负与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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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0年以来,只有一个新的特征使清政府与之前的情况不同,那就是建立了一个特殊部门,其功能便是处理外交事务。这个部门就是著名的总理衙门,一个无脊柱的胶质躯壳。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与化石般顽固的军机处越来越紧密地融成一体,而这忠实地反映了由狡猾的规避来调剂迟钝的保守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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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30多年的时间里,也就是说,在李鸿章担任总督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总理衙门的主要角色便是作为中国的行政部门与外国驻京代表之间的缓冲器。它所从事的这些活动非但没有扩展中国的外交关系反而是削减了对外关系。在政府各部门的官方名单中总是将总理衙门存在的解说遗漏在外,这等于说这个部门是多余之物,直到1890年这个情况才有所改观。正如本书下一章将要提到的,中国从1870年到1895年,对外关系的处理实际上是由时任总督和北洋通商大臣的李鸿章所掌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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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5年的甲午中日战争之后,李鸿章离职直隶总督调任至总理衙门。1901年在他有生之年该部门改建为外务部,这个部门的权力和声望彰显了旧秩序的无能,说明了慈禧太后采纳了新的治国方针。如果他活着亲眼目睹清王朝的崩塌和1911年所谓的革命,他会看到官僚们再次从无序的骚乱中毫发无损地挺过来,旧有的体制在种种经济危机和政治剧变中维持不变。他还会看到他们在新旧中国的冲突中露出平静的胜利喜悦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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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鸿章毕生事业里,表面上独裁的权力专属天子,实际上却由朝廷任命的京官与各省的官员所掌控。由于18世纪末乾隆皇帝统治结束后皇族在身体和道德方面均出现日益衰败的迹象,满族皇室逐渐衰落的威望和治国的无能越来越反映在高官中汉人和满人的比例上,20世纪初,满人眼睁睁地目睹汉人在高官的数量和级别上超过了自己的民族。由于这个原因,从1860年到1901年,朝廷官员和京城各部门逐渐丧失了自主决断的主动权,其功能越来越趋向于监督和规劝。只是依赖着皇帝自古以来就拥有的通过圣旨即可罢免官员的权力,以及对于由儒家传统赋予的那些天命所享有的毋庸置疑的尊重,慈禧太后才得以在有生之年用权术将大清帝国在不稳定的平衡局势下聚拢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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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军机处——一个在皇帝面前郑重处理日常国家事务的顾问机构,还有军机大臣——其职务在满人统治时期极受敬仰,以及京城的六部九卿、各省巡抚的奏疏和都察院的建议都一起辅助皇帝治理大清帝国。就朝廷事务与百姓福祉的所有问题,御史(共56名)的特殊职责就是向皇帝提供有关信息和忠告。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朝代频繁更替,但御史的特殊地位和职能却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在所谓的民国体制下,他们仍然是一成不变的中国官僚行政机构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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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后一个满族皇帝的统治下,都察院反映了公共服务方面道德的总体败坏;自称“皇帝耳目”的御史总是任凭高官的指使,他们的所有活动就是为敌对政治派系的基本目标服务。不过他们中总是会产生一批正直勇敢的斗士,这些人谴责公务腐败,担起上诉法庭的责任,与上层的不公正进行抗争。其中有人依仗其职位所特有的不可亵渎的传统,大胆行使着批评朝廷及皇太后本人行政弊端的权力。但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的功能就是参与卑劣的密谋、从事唯利是图的间谍活动,或是进行针对高官(如李鸿章)的共谋活动,因为高官的财富好声望能使“局外人”联合起来对付他们,既而从中获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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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在看得见的权威行政机构的背后,在“大内深宫”之中当差并终身贴身伺候皇帝的人便是宦官。他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自嘉庆皇帝以来,这个群体对国家大事的影响一直逐步增强。在生性放荡的咸丰皇帝时期,这些盲目执行主子命令的太监们渐渐势力扩大,面目可憎,他们的所作所为与他们在可悲的明朝末期的前辈们如出一辙。咸丰之后,在他的后宫慈禧太后摄政期间,大太监李莲英即慈禧贴身奴仆的邪恶影响不仅殃及了整个皇宫,而且还扩散到了有关大清帝国官员的等级、头衔和晋升的决定权,而这些本来都是由皇帝裁决的。李鸿章是一个谨慎之人,同时又忠于慈禧的政治集团,于是毫不犹豫地与发不义之财的卑劣之人(即慈禧宠爱的宫廷内臣,尤其是与大太监李莲英)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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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870年到慈禧太后去世的1908年为止,李莲英的影响力一直主宰者整个宫廷政治。根据清朝的皇家律法,太监不得拥有任何官职或以任何借口离开京城,这些规定在咸丰皇帝时期仍被人们执行。但是,在慈禧太后摄政期间,由于她把权力放任到太监手上,其结果是,明王朝在最后的衰败中所显现出的腐败和阴谋又重新上演了。在慈禧太后的保护下,在她摄政期间这些滥用权力的次数不断增加,直到1898年的军事政变之后,她的宠臣李莲英,即她的钱库管家,竟常常公然炫耀,声称自己能缔造亦能毁灭官员,还敢藐视当朝天子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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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鸿章的为官生涯中有许多次被李莲英束缚了手脚,他的政策被李莲英及其爪牙的阴谋所破坏,其中最著名的事件莫过于中日战争之前为海军提供经费以及之后的与俄国签订秘密条约。甚至在光绪皇帝成年后的1899年至1898年,慈禧表面隐退于颐和园,李莲英那只无形的手还在通过她继续操控高级官员的任命与罢免,并坐享由此带来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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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这些“滑头无赖”施加的影响,就如京城各部和督察院里思想僵化的官员们施加的影响一样,他们反对那些自由思想和改革手段的介入,而这些在李鸿章眼里,恰是拯救国家所必不可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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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年,在义和团运动带来的剧烈动乱中,罗伯特·赫德先生(他是一位十分关心中国事务的乐观派人士)把中国统治阶级一成不变的态度归因于自大——“遗传下来的自大,这种自大完全处在巨大和盲目乐观的愚昧环境里。”在无法抗拒的一些事件之后,这种傲慢自大的漠视态度有所改变;但当李鸿章试图通过坦率的说理来加以改变时,它仍旧丝毫不动,依然坚守着“民族的自鸣得意,智慧的自鸣得意,文明的自鸣得意,至高无上权力的自鸣得意”。这种天生而来的自鸣得意感对显而易见的事实却顽固不化地一味拒绝面对,对此我们可以悲叹,但我们不得不钦佩这个民族不屈不挠的精神气,正是这种精神让这个民族紧紧握住自己的信仰,坚信道德力量最终会战胜物质力量,正义战胜强权,正是这种信念让他们维护绝妙的闭关政策,继续把外面的世界看得漆黑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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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在道德还是智力方面,李鸿章早期的中国在本质上还是一个古代社会——一个有凝聚力的社会结构,凭借时好时坏的运气,抵住了无数次的叛乱和入侵,其灿烂文明和祖先崇拜与宗教教育的固有传统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我们也许会为欧洲文明的科学艺术、许多发明和机械成果感到骄傲,但中国确实有一些东西引起我们自发的尊敬甚至是嫉妒般的敬仰,比如中国人对务实和实用主义的优先考虑,中国人冥思的哲学观点和甚至处于贫困之中也能保持乐天的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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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在从奴隶制迈进到希腊、罗马文明之前,这种以家长制为其基石得出的道德哲学,已经十分有效地使三分之一的人类融进了根深蒂固的单一性质的民族中。部分是地理位置的原因,部分是这个国家已被实践证明的自我满足,中国在后来漫长的世纪里对“无法无天的次要族类”不闻不问,继续做她的美梦,沉静于她的冥想,更多地关心自己的终极目标而非眼前的结果,甚至在后来的年月里,一点都不为西方蛮夷取得的惊天动地般的进步所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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