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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萧宝融实力很弱,需要适可而止,给萧宝卷一个合适的安排,有助于推动萧宝卷审时度势,主动退位。当时,差相前后起事反抗萧宝卷的为雍、荆二州。统领雍州起事者为萧衍,荆州是由实力人物萧颖胄控制军队。在雍、荆两州之间,比较而言,雍州萧衍的实力,明显强于荆州的萧颖胄,时人称“萧雍州蓄养士马,非复一日”,而“江陵素畏襄阳人,人众又不敌”[47]。江陵、襄阳分别为荆州和雍州的治所,这里是以治所代指其州,故雍州刺史萧衍本人对这种情形所做的表述,即谓“荆州本畏襄阳人”[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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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再加深究,还应该看到,萧宝融主要是由萧颖胄拥立称帝,而不是由萧宝融主动掌控始形成这样的局面,愈加显示出萧宝融实在是无能为力。盖萧宝融当时年仅十四岁,实际上还确实缺乏相应的能力。萧宝融既然没有足够的实力一举置对方于死地,便只能希望尽早与萧宝卷一方找到妥协的方案,这样才能保住他的“皇帝”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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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另一方面看,此前武帝萧赜去世之后,接连继位的皇太孙昭业、昭文兄弟,相继被后来的明帝萧鸾逼迫退位之后,即分别被授予郁林王和海陵王。因而,这样的做法,也可以算作萧家成规了。萧宝融这样安排,更容易被世人,特别是南齐皇室成员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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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在南齐王朝短暂的二十多年期间内,皇帝的御座实在不大安稳,不管谁坐上去,总有人想去把它掀翻,到萧宝卷时,尤其如此。对这一情况,清人王夫之曾经评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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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以来,天下之灭裂甚矣,一帝殂,一嗣子立,则必有权臣不旋踵而思废之。伺其失德,则暴扬之,以为夺之之名。当扆之席未暖,今将之械已成。谢晦一启戎心,而接迹以兴者不绝,至于东昏立,而无人不思攘臂以仍矣。江祏也,刘暄也,萧遥光也,徐孝嗣也,沈文季也,陈显达也,崔慧景也,张欣泰也,死而不惩,后起而益烈,汲汲焉唯手刃其君以为得志尔。身为大臣,不定策于顾命之日,不进谏于失德之始,翘首以待其颠覆,起而杀之。呜呼!君臣道亡,恬不知恤,相习以成风尚,至此极矣![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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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附从于萧宝融名下的萧衍和萧颖胄的军队,不仅还没有取得南齐全境,甚至萧宝卷本人还稳坐在建康城里当着皇帝。面对南齐这样的政治局面,更只能和缓、稳妥地推进,不宜操之过急,预先对萧宝卷做出过甚的处置。——但这一切,都只是出自萧宝融及其身边亲近之人的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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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5 明万历刻本《三才图会》中的梁武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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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知悉上述背景,我们也就很容易理解,萧衍之重封已然被弑身故的萧宝卷,实乃醉翁之意不在酒。萧衍的真实意图,即清人黄恩彤所说:“故一旦攻下台城,独夫授首,举凡废置兴革诸大政,均以太后令行之,不用西台之诏,以示恩威悉自己出,人心咸知信向。”亦即不仅不会以“在西”而“临东”的姿态现身于世人,而且还要凸显他与“西台”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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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置前朝君主萧宝卷,是推翻萧宝卷暴政的人才具有的权力。实际上,这也是萧衍进入建康城后所发布的第一道诏令(尽管在名义上是假借“宣德太后”之名发布的)自有特别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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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通过此举,是想让世人清楚地看到,他已经废止萧宝融“西台”的一切权力,以身代之。人们应该明白,只有他萧衍,才是终结萧宝卷暴虐统治的人,而不是远在荆州的少年萧宝融。——这就是萧衍废止萧宝卷的涪陵王地位而重封其为东昏侯的内在因缘。盖如黄恩彤所云,萧衍起兵之初,即以武王伐纣自比,以为东昏侯已是“天命殛之”,打定了“威詟四海,号令天下”的主意,实际上业已不再承认南齐政权具有存在合法性[50],尚且稚气未能尽脱的萧宝融又何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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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今把萧宝卷之“东昏侯”封号与刘贺的“海昏侯”联系起来,并不是出自无端的揣测,而是在萧衍以“宣德太后”名义颁布的废黜萧宝卷帝位的“令”中,即已明确谈到了这一点,乃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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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依海昏侯故事,追封东昏侯。[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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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所说“海昏侯故事”,并不十分明确,当然也可以像王子今那样,理解为因两人俱属昏乱之主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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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我看来,萧衍所要效法的海昏侯故事,乃是针对此前萧宝融封授乃兄萧宝卷为涪陵王事,改而取则于西汉时期的成例,即因刘贺帝位被废黜后,仅封授给他“海昏侯”这一列侯爵位,效仿这一做法,只需重授给萧宝卷一个列侯即可,而不必再像南齐从前封予萧昭业、萧昭文兄弟以郁林王和海陵王那样,非封王不可。观萧衍起兵时发布的檄书,即有句云“龙骧虎步,并集建业。黜放愚狡,均礼海昏”[52],可见按照对待刘贺的礼节来处置萧宝卷,是萧衍早已拟定的计划。所以,才有“东昏侯”之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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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诸宣德太后的“令”文,这样的解释至少没有什么窒碍。那么,“东昏侯”一名,是否一定要像王子今那样解作“童昏”之义呢?实际情况,同样未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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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已经谈到,西汉时期就设有东昏县,其地在东汉时仍为陈留郡属县[53]。三国西晋时期,东昏县虽然不再设立,但后世仍可重新设立历史上废除的旧县。齐在淮河南岸,沿中原之旧,设立有陈留郡,属县也都是沿承北方旧名[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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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齐书·州郡志》记载的陈留郡属县,虽然没有“东昏”,但行政设置,往往随时增减,《南齐书·州郡志》只能载录一时的制度,且本多有阙漏[55],当萧衍封授萧宝卷为东昏侯时,陈留郡境内未必没有“东昏”这一属县,更何况当时还完全有可能使用陈留郡旧有的县名,为之册封。盖萧宝卷已经被杀,封与不封,以及封授给他怎样一个名号的爵位,都只是一种政治象征,而不具备实质意义。所以,“东昏侯”名号中的“东昏”二字,按照一般的通例,仍很有可能是南齐陈留郡下的一个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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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不大可能专门为贬抑萧宝卷而给他起一个“东昏侯”的名字作为蔑称,还有一项因素,这就是萧宝卷的暴虐,已经远非“东昏”亦即“童昏”二字所能了得。近人刘体仁曾评价萧宝卷的恶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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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昏之昏虐,非营阳、苍梧、郁林诸废帝之比也。诸废帝之恶,度皆不过童昏游戏耳。徐羡之、萧道成、萧鸾行废弑之事,甚且自篡其位,安得不甚言其君之恶,以自掩滔天之罪乎?东昏之于诸帝,则有异矣。……东昏杀权贵宿将如刈菅然,可见非诸废帝童昏之比矣。……渐出游走,又不欲人见之。每出先驱斥,所过人家,惟置空宅。尉司击鼓蹋围,鼓声所闻,便应奔走,犯禁者应手格杀。一月凡二十余出,出辄不言定所,东西南北,无处不驱。常以三四更中,鼓声四起,火光照天,士民喧走相随,老小震惊,啼号塞路。尝至沈公城,有一妇人,临产不去,因剖腹视其男女。又尝至定林寺,有沙门,老病不去,藏草间,命左右射之,百箭俱发。……是东昏之虐浮于桀纣,岂营阳、苍梧仅游戏无度,郁林亦不过宴游奢侈之比哉![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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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在起兵之初所发布的檄文里,也用下述文字,形象地描摹了萧宝卷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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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悖礼违教,伤化虐人,射天弹路,比之犹善;刳胎斮胫,方之非酷。尽 县之竹,未足纪其过;穷山泽之兔,不能书其罪。自草昧以来,图牒所记,昏君暴后,未有若斯之甚者也。[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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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时至今日的客观评价,还是萧衍身处其中的直接观察和感觉,都充分体现出萧宝卷的罪恶行径,实已大大超出了“童昏”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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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萧衍不大可能特地选用“东昏”亦即“童昏”这个程度很轻的负面词语,来刻意贬损萧宝卷的形象。核诸实际,对于恶贯满盈的萧宝卷来说,如王夫之所云,其罪恶行径已至“非他亡国之主所齿”,这样的做法实属拟于不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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