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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又得說回來,毛澤東有時還念舊情,如像在1945年說陳獨秀是「五四時期的總司令」那樣,1953年底,毛澤東視察各地乘船路過安慶時,與安慶地委書記談話,問到陳獨秀問題時說:「陳獨秀晚年犯錯誤不小,但在黨的啟蒙運動時是有功勞的,其功不可磨滅。他就是這個地方人,可能還有家屬,你們去訪問一下,若有家屬要給予適當照顧。」據陳松年說:「這以後政府給我家每季度補貼30元,後來省委統戰部通知,每月給我家補貼30元,一直到現在(1979)沒有中斷過。」[22]這筆錢,相當於當時一個月工人的中等工資。所以,在陳獨秀的家屬中,高大眾元配夫人一系包括陳松年及其四個子女,一直沒有受到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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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那樣家屬及關係人受到迫害,似與毛澤東本人無關,只是如他發動文革打開潘朵拉魔盒,後果之惡,他已無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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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的夫人高曉岚,又名高大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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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戀愛不能影響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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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自己這樣處理家庭與愛情,作為共產黨的總書記,又怎麼樣處理黨員的戀愛與家庭糾紛呢?這是人們很感興趣的問題。鄭超麟先生在1945年寫的回憶錄中,專門有一章「戀愛與革命」寫二、三十年代中共第一代領導人中的戀愛故事與糾紛,以及陳獨秀處理這些糾紛的情況。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大陸的「第一出版社」——人民出版社在1980年以「現代史料出版社」的名義出版這部「供內部參考」的《鄭超麟回憶錄》時,不得不把這一節全部刪除。後來,在香港天地出版社出版的《史事與回憶》中,才恢復了這一節。本書只是通過陳獨秀怎樣處理革命中同志們的戀愛問題,從一個特殊的角度反映陳獨秀處理問題的原則和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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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共產黨是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的背景下成立的,而且除了陳獨秀、李大釗、林伯渠等少數中年人之外,早期共產黨人都是青年人。新文化運動所提倡和帶來的思想解放,反對舊倫理觀念的束縛,受到廣大青年的熱烈歡迎,特別是性解放,反應更為強烈。青年們(主要是城市知識青年)一下子從長期的封建包辦婚姻的禁錮中沖出來,自由戀愛,自由結合,一時成為時尚,令其他的人們瞠目結舌。但由此也發生不少三角或多角戀愛的糾紛事件。這種情景自然也反映到黨內來。陳獨秀作為黨的領導人,除了領導革命工作外,也要經常處理同志們的這類糾紛。例如,尹寬是中共早期重要領導人之一。他曾與趙世炎、周恩來等一道赴法勤工儉學,是中共旅歐支部創始人之一。1925年到山東任地委書記兼濟南市委書記。中共一大前,山東黨組織三位創始人之一王翔千有一個不到20歲的的女兒——王辯,特別疼愛,視為掌上明珠,介紹到共青團裏來,受共產主義教育,參加革命工作,對她寄予很大希望。然而,王辯與尹寬接觸後,就愛上了他。每次聽尹寬在會議上講話,那風趣而激情的話語、廣博而新鮮的馬列主義知識,把她緊緊地吸收住。她總是如癡如醉地聽着,表現出十分欽佩的神情,似乎把尹寬看作為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化身。山東當時的工作開展得較好,她也認為是尹寬的功勞,對尹有一點個人崇拜。尹寬很快感受到了王辯的感情,對她也多加關照。於是,這年8月,當他奉中央之命調上海工作時,臨走前夕,寫了一個紙條給王辯,要她隨同到上海去。姑娘毫不猶豫地收拾了簡單的行裝,跟他走了。結果在山東發生了一場很大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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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的黨員同志幾乎全體鬧了起來,要求中央開除尹寬的黨籍,說他拐帶王翔千的女兒逃到上海。王翔千本人更是要帶刀來上海,與尹寬拼老命。山東的同志都支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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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寬調上海後,先是任上海區委書記,可能是這個原因,很快下台,轉任區委宣傳部長。中共中央對這個問題感到很棘手。提倡新文化、新思想的陳獨秀當然不願向這種封建落後意識讓步,但此事已經在山東黨內激起公憤,嚴重影響黨的工作,也不能置之不理。做了許多工作以後,王翔千和山東的同志漸漸冷靜下來,見中央不可能答應他們的要求,便自動讓步,要求尹、王二人舉行正式婚禮,並請陳獨秀(黨中央總書記)、惲代英(團中央宣傳部長)兩人做證婚人。中央擔心開了這個先例,別人效法,也沒有答應。問題就掛了一段時間。陳獨秀雖然本人主張戀愛自由,不想插手,但他又有一條原則:黨的幹部戀愛自由,不能影響革命工作。所以,他還是積極想辦法妥善處理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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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這時尹寬舊病復發,也是肺結核,大口吐血。這種病有傳染性,王辯為情,毫不畏縮,盡力服侍他。尹寬一時很悲觀,想到自己會一病不起。有一天對王說:「我死了,你怎麼辦?某某兩同志還沒有愛人,你選擇一個好麼?」王辯搖搖頭說:「你死了,我終身不再愛人。」[23]於是,中央決定:尹寬離職養病,由王一飛代理他的上海區委書記兼宣傳部的工作,然後,中央任命由羅亦農任書記。王辯去莫斯科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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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有開除尹寬的黨籍,也沒有拆散尹與王的關係,但王翔千和山東的同志們也只好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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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超麟說:當時去莫斯科讀書的,有好幾位女同志。她們在國內都有愛人,但到莫斯科後都移情別戀。為此,尹寬寢食不安,也擔心王辯變心。當時莫斯科中國留學生男多女少,而且比例懸殊。一般女同志經不起「圍攻」。但王辯是一個例外。莫斯科回來的同志都說尹寬多慮:「你擔心王辯愛了別人,可是王辯在莫斯科是愛情專一的,心心念念不忘你尹寬,好多男同志追他,她都不理會。」事實也果真如此。可見二人是真心相愛,而且愛得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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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王辯回國時,正是大革命失敗後黨的困難時期。由於工作的需要和地下鬥爭的危險環境,她和尹寬先後在廣州、上海工作,卻都未能謀面。後來尹寬任安徽省委書記,倆人才調到一起。但那時工作很忙,又天天警惕着被特務和叛徒破獲,倆人雖同居一處,仍沒有工夫共敍舊情。只有一天,稍有閒暇,尹寬打了一點酒,備了一點菜,二人享受了一下生活的樂趣。這樣的革命情侶生活,在當時來說是很正常的。1926年與彭述之同居的女革命家陳碧蘭說:「在我們同居的歲月中,雖然雙方都感到青年之戀的歡樂,但由於我們的工作太忙,我們從沒有閒情逸致一同去看過電影或遊公園,即在戀愛的過程中也是如此,也從未感到這種需要。這便表現着在一個革命上升的時代,私人的生活也是與平時不同的。」[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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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好景不長。不久,安徽共產黨組織終於被國民黨特務破獲,王辯和另一位女同志被捕。尹寬還支持了一段時期,營救無效,以後也逃到上海。王辯出獄時已是1929年秋天。這時尹寬與陳獨秀等人已轉向托派——中共的反對派,反對史太林共產國際為中共六大制訂的路線,擁護聯共反對派領袖托洛斯基為中國托派制訂的路線。按照莫斯科的標準反對派就是「反革命派」。黨中央向王辯介紹情況後,勸她不要再與尹寬見面。但往日的情愛,難以割捨,還希望用愛情的力量把尹寬拉回來。因此,她堅持要見尹寬。某日,二人在虹口公園附近的尹寬住處相見。這時的王辯,已經成熟,失去了少女的羞澀和稚嫩,增長了中共的所謂「黨性」(卻失去了人性)。她當即與尹寬及在場的鄭超麟夫婦爭辯起來,堅決反對托洛斯基主義,勸他們回到黨的路線上來。結果失敗,從此,她拂袖而去,再也不與尹寬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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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情的尹寬,永遠也忘不了王辯的深情。曾天天到猜想是中央機關所在地的某菜市場轉悠,希望遇見王辯。直到解放後,他因托派問題入獄,遇見山東籍的還要打聽王辯的下落。後來終於打聽到,高興地對獄中的鄭超麟說:「王辯還活着,王翔千也未死,但已脫黨,在家中替人殺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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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女同志是中共最早的婦女運動領袖向警予。早年參加赴法勤工儉學時與蔡和森是一對情侶,後來結婚,是當時黨內幹部中革命志向上情投意合最早結婚的一對,人人羨慕他們是「模範夫妻」,「最佳情侶」。在男女關係上,她表現得很正統,很嚴肅,看不慣黨內一些浪漫事件。開會或閒談時,陳獨秀有時拿男女關係的事情開玩笑,她在場就會正色嚴詞地提出抗議,弄得老頭子下不了台。別的同志更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女同志也都害怕她。瞿秋白稱她是「黨內馬克思主義宋學家」。可是,1924年蔡和森調北京區委工作後,她在上海發生了情變,愛上了彭述之(中央宣傳部長)。不久,蔡又奉調回上海準備去莫斯科任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在火車站未見她來接,引起懷疑。經多次盤問,她才講出實情,說自己愛上了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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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共中央主席團陳獨秀、彭述之、瞿秋白、張國燾、蔡和森,加上團中央和上海區委的代表開工作會議,向警予也參加。散會時,蔡站起來說,還有一個問題請大家討論。他說了妻子移情別戀的事。一下子場上氣氛好像是凝固了似的,大家許久不能說話,因為太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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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陳獨秀說:這要由她自己來決定。她伏案大哭,不肯說一句話。獨秀說:「你究竟愛述之呢,還是愛和森?」也沒有回答。獨秀提這個問題也的確讓她難以回答,特別是當着大家的面,而且是當着和森和述之的面,一個是丈夫,一個情人,叫一個女同志如何啟口。於是,當場開了一個特殊而奇怪的中央會議,也許是中共歷史上唯一的一次中央會議,當着三位當事人的面,討論三角戀愛糾紛,並作出正式決定:獨秀、秋白、國燾三人提議:蔡和向二人一道到莫斯科去,蔡和森去參加共產國際第五屆執行委員會第六次擴大會議,然後留駐莫斯科;向警予入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她並不反對。於是便作為組織決定執行。為了儘量縮小這個事件對黨的工作的影響,陳獨秀囑咐在場者對此事嚴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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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10月,蔡和向二人服從組織決定去了莫斯科。向警予在國民黨上海執行部婦女部的職務和《民國日報》副刊《婦女週刊》的編輯工作,由剛剛從莫斯科回國的陳碧蘭接任。不久,陳碧蘭與彭述之結合,由同居而結婚,後來經過了幾十年革命戰爭年代急風暴雨、是是非非、生生死死的考驗,一直白頭到老,始終沒有分離,倒是一對真正的「模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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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些事不必忌諱或隱瞞,共產黨人也是人,不是聖人,有七情六欲,即使在情愛問題上有些不妥,並不影響一個人的總體形象和評價。如上述王辯、尹寬、向警予、蔡和森,即使發生這類戀愛糾紛,誰會抹殺他們的革命工作、玷污他們的烈士形象呢?陳獨秀本人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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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自由戀愛!」這是封建倫理中的一條重要規矩——甚至訂進了家規、族規、教規等。違犯了這條規矩,重則要處死,西方有當眾吊死在十字架上的,中國則有「沉江」、亂石砸死等酷刑。主持其事者往往是家長、族長等,被稱為「家長主義」。而受害者一般至死不悔,並且堅決反抗並控訴這種不人道的封建倫理。陳獨秀的「自由戀愛不能影響革命」,也算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他作為總書記,執行這條「黨規」,不過是暫時分離,到莫斯科學習或工作。他本來是宣導自由戀愛的,如此處理,乃不得已而為之,所以,人們說他有「家長主義作風」,也有這一層意思吧!不過,被處理者卻沒有一絲怨言,為了革命大局,自覺作出的一點個人犧牲。所以,「陳獨秀的家長主義」在很大程度上是黨內青年同志自覺擁護的,而且在多數情況下是因為青年人參加革命後的稚嫩,需要陳獨秀的教誨和幫助的產物,說他「家長」、「老頭子」、「老先生」,帶有一種親昵的情感,不像是後來他被共產國際「打倒」後、有些人故意醜化他的那樣——「專橫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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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在上海舊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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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訪問陳松年談話記錄》(劉祿開、李永堂整理),1979年7月25、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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