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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共產國際執委七大路線和莫斯科為執行它而發出的一系列指示,使陳獨秀黨中央和國際在華代表處於一種無所適從的境地。所以,陳獨秀開始採取了抵制的態度,再加上當時中央委員和各級幹部為了領導緊張劇烈的革命運動,也很難集中,他主張推遲「五大」的召開。對此,從當時的鮑羅廷、遠東局和羅易到後來的中國黨史界,一直指責陳獨秀在黨內「不傳達」「正確的國際七大執委決議」,對其持消極怠工的態度。這是毫無道理的。實際上,連布哈林在國際七大執委會議上的報告也承認:「問題難就難在我們不能瓦解已有的革命政府、革命軍隊和革命地區」,最後只能「在我們主宰的地區通過漸進的改良辦法解決這個問題」[15](粗體字是原有的——引者)。然而,由於前期推行右傾妥協路線的結果,在當時右派掌握國民黨黨政軍大權的情勢下,改良也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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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以共產黨人參加國民政府為例,連國際執委七大關於中國問題的決議也承認,當時國民政府的「實際權力掌握在國民黨右翼手中(六個委員中五個屬於右翼)」,所以共產黨人參加政府是不受歡迎的。維經斯基坦率地表示:在蔣介石掌握國民黨領導權時,共產黨「沒有參加政權的可能性」。[16]武漢成立所謂左派政府時,通過了共產黨人參加政府的決定,讓譚平山和蘇兆征分別擔任農民部長和勞動部長時,他們卻長期受到排擠,連一張辦公桌和工作人員都沒有,因此根本無法工作。最後,為了緩和緊張的國共關係,不得不「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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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執意來貫徹這條路線的羅易和多里奧(與羅易一起來華的法國人國際代表)向莫斯科告狀說:「黨的領導狀況不佳。在陳獨秀來到這裏之前,中央委員會的多數委員主張立即召開代表大會,以便建立集體領導,並定在(4月)25日召開。陳獨秀到來後,藉口省裏的工作需要,要求將代表大會無限期推遲」;「儘管中共表面上接受共產國際的提綱(指上述國際執委七大決議——引者),但中央委員會的多數委員,特別是陳獨秀不同意這個提綱並想避開討論。」[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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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終於獨木難支,中共中央政治局在1927年1月,「經過詳細討論與辯難之後」,十分勉強地作出了接受國際決議的決定。請注意「辯難」二字,說明通過這個決定,是經過了激烈的鬥爭的。不僅如此,決定還異乎尋常地強迫地提出:「不必俟第五次全國大會之討論,一切政策及工作計劃,即須依據(國際)此提案的方針與戰略而進行」;同時,此決議又顯然保留了陳獨秀反對的痕迹,在指示各級黨部討論國際提案時强調:「每個同志如有疑義或意見,都可寫寄黨報登載……因為國際此提案之執行,影響到我們黨的政治生命非常之大,不在乎盲目的一致接受,而是要全黨同志都能懂得此提案的全部意義。與其由盲目一致而到實際不一致,不如由意見不一致而得到實際一致!」[18]——在中共的决議中有這樣的似「反對派」的文字,是異乎尋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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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革命局勢的發展卻不出陳獨秀所料,危機隨着北伐的勝利更加明朗化了。2月,由於蔣介石在南昌開始公開反共,3月3日,莫斯科又把國際執委會「七大」決議進一步具體化,並令中共立即對「政策和工作制度作必要的改變」。史太林這天簽署了聯共中央政治局作出的九條決定,其主要內容是:(一)改造國民黨。「吸收工農群眾加入國民黨」;「在這一基礎上實行排擠國民黨右派的方針。從政治上使他們聲譽掃地並有步驟地自下而上地撤銷他們擔任的領導職務」;(二)改造軍隊。「必須堅決加強提拔國民黨左派和共產黨員擔任軍隊、軍校、重要軍事技術等部門幹部職務工作」;「必須堅持把軍隊從個別軍閥的僱傭軍變為革命政府的、聯繫群眾的常備軍的方針;實行掌握軍隊中重要職位的政策」;「必須加強軍隊中共產黨支部的工作」,「凡是沒有支部、能夠建立支部的地方都應建立支部」。[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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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三・三」決定,似乎摸到了中國革命危機的癥結所在,即由於此前推行莫斯科的錯誤路線結果,黨政軍的領導權沒有掌握在共產黨手中(實際上是聯共和共產國際「九二八」指示,不讓共產黨掌握領導權),現在,一下子要共產黨改造國民黨黨政軍領導機關,奪取領導權,無疑是水中撈月。掌握軍隊者則用屠殺和「禮送出境」的辦法,驅逐那些不聽話的共產黨人,雖然他們有些當了軍「政治部主任」等職,只能做軍事長官的幫手和苦力,如瞿秋白所說「政治部是姨太太」。[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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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執委會「七大」決議和「三・三」決定另一個致命弱點是,必須通過武漢國民黨政府來執行。特別是「四・一二」之後,史太林用汪精衛代替蔣介石作為依靠對象,稱武漢成了「革命中心」,國民黨成了「沒有右派分子的革命的國民黨」,「將逐漸變成無產階級和農民的革命民主專政機關」。與中國的實際情況根本不符。於是,國際新路線還來不及貫徹,形勢就急劇惡化,發生了上海和廣州等的反共政變。武漢地區內部也不斷發生軍官叛亂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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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羅易等人不敢去追究莫斯科的錯誤和責任,卻倒打一耙,把氣撒在陳獨秀身上,又向莫斯科告狀說:「機會主義的和極左的錯誤根本不是來源於共產國際執委會的決議,而是來源於俄國反對派在中國的思想上追隨者——右傾的彼得羅夫(即彭述之——引者)和布哈羅夫(即羅亦農——引者)、機會主義者陳獨秀……及庇護他們這些人的維(即維經斯基——引者)」;「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沒有很好理解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的新提綱」,「仍舊受到自己的舊政策的束縛,無法執行時局所要求的新政策。」甚至說:「共產國際執委會在中國執行了唯一正確的路線,但反對派的中國信徒破壞這條路線」,陳獨秀為首的中央「經過戰鬥」才最終「理解了決議」,「但把它壓了一個多月時間」(到3月初)。並說他們在關鍵的幾個問題上「持保留意見」:拒絕參加政府和國民黨機構;不同意讓工人大批地加入國民黨,也就是隱蔽地退出國民黨;藉口廣州軍隊是軍閥軍隊,不同意爭取軍隊;認為工人代表蘇維埃的思想是與國民黨所贊成的上海國民代表大會相對立,等等。[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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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羅易的這個告狀信中,可以看出,陳獨秀內心深處還是堅持「國民革命」的理論和「退出國民黨」的方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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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羅易、瞿秋白、毛澤東以及上述寫《上海來信》的三位國際代表等,不想用「國民革命」來限制當時的運動。後來由於毛澤東勝利,於是,「大革命」的提法就代替了「國民革命」這個當時普遍使用的詞,成為中共對這段歷史的傳統觀念。這就完全掩蓋了這場革命的性質,也掩蓋了毛澤東當時的左傾錯誤。《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這個極左的文件,就成為《毛澤東選集》中的經典代表作,而與此對立、比較實事求是的陳獨秀則一直被釘在「右傾機會主義」恥辱柱上,直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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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共「五大」上處處挨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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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7日至5月9日,中共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在漢口舉行。結果是剪不斷,理還亂,使中共更加陷於混亂,最終導致失敗。大會仍由陳獨秀任執行主席,並代表中共中央作兩年來工作報告。報告檢討了以他為首的黨中央過去反對孫中山北上、主張退出國民黨、沒有積極地堅決地幫助北伐,以及上海暴動時沒有估計到敵人的力量,馬上想在上海實現民主專政等問題上的一系列錯誤,表現了一個領導人勇於承認錯誤,不搞文過飾非的光明磊落的態度。在中共黨史上,黨的第一把手,在代表大會上能作這樣的自我批評,是極為罕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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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辦中共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舊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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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檢討中,由於國際的壓力和黨內不明真相,也有不少委曲求全、忍辱負重之言。例如談到「三二〇」事件時,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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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的意見是,當時不僅有戴季陶主義思想,不僅有蔣介石的武裝力量,而且在他們後面還有整個資產階級。我們的力量不足以鎮壓蔣介石。因此黨中央堅決主張採取退守——讓步的策略。這就是說,我們允許資產階級力量留在聯合戰線裏。我的意見是,共產黨和國民黨左派的力量,當時的確不能夠鎮壓蔣介石;況且蔣介石也還沒有公開地暴露出自己的反革命面目,社會輿論也不會同意對他進行鎮壓。因此,我認為黨中央的策略是正確的。」——前述國際絕密檔案表明,這些想法大革命前期的那些路線、政策、意見和措施,都不是陳獨秀的,而是莫斯科及當時處理事件的布勃諾夫為首的蘇聯考察團及鮑羅廷的。因為他當時被迫同意了這個退讓方針,所以,他必須為它辯護,否則就是「反國際」了,這在當時是絕對不能允許的。他不能或不敢在這個問題上說明真相,但是,他又機智地暗示當時的退讓方針是國際決定的,而自己當時曾提出「退出國民黨」的策略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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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退讓方針,他明確指出:「鮑羅廷同志堅持認為,共產黨員要退出黃埔軍校,甚至今後也不要在軍隊裏進行工作。」這實際向全黨暗示,「三・二〇」事件甚至「四・一二」事件前向蔣介石的整個退讓方針都是莫斯科決定的,黨中央不過是執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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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退出國民黨,他大膽地說:「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因為這不僅是3月20日事變中的策略問題,而且是無產階級與整個資產階級聯盟的問題。這是無產階級應當如何退出同資產階級的民族聯合戰線,甚麼時候我們可以不要資產階級的援助而獨立地進行革命,甚麼時候我們可以公開進攻資產階級等等的問題。」——這是一個深刻的思想,是當時年幼的共產黨的領導人的寶貴探索,而這也就是當時他向國際提出「退出國民黨」策略的真實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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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檢討性的政治報告,非但沒有引起同情,卻遭來文過飾非的人們更大的鄙視。在會上,他卻活像一個傀儡。首先,蔡和森說:「獨秀在五次大會政治報告,其大綱是魯易(羅易——引者)規定的。」[22]羅易本人也直言不諱:「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代表團與中共中央聯席會議經過長時間的反復磋商決定」了這個中共中央的政治報告。請注意他這裏用了「長時間的反復磋商」,說明陳獨秀黨中央進行了相當的激烈的抵制,但是無效,因此,在「五大」上,陳不僅進行了自我批評,還處處受到批評。大會上爭論集中在土地革命、革命發展(包括北伐)方向問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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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地問題上,陳獨秀一貫主張實行溫和改革的「減租減息」的政策,後來由於兩湖地區已經出現農民奪取土地的自發的土地革命運動,他就在同意沒收大地主、軍閥和劣紳土地的同時,「反對農民運動過火」,反對沒收小地主和北伐軍官的土地,制止亂捕亂殺。早在1926年12月13日陳獨秀主持的有鮑羅廷和維經斯基參加的中共中央政治局特別會議(又稱政治局與國際代表聯席會議)上,陳獨秀就與多數同志一起堅持這個主張,反對毛澤東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鼓吹的急進的土地政策。為此,會議還通過了《關於中國共產黨農民政綱草案》,其中明確規定只「沒收大地主、軍閥、劣紳及國家宗祠的土地,歸給農民」;在1927年4月26日(即五大開幕前一天),他在由國共兩黨成員組成的土地委員會上發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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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甚複雜,牽涉甚大,全部的問題,現在在革命的理論上,財政上,社會問題上,各方都要求解決土地問題。土地問題成了重要的輿論了。但是到了實際問題便發生困難,如軍人的土地問題,中小地主問題,策略問題等等,都有困難,各方面都不能滿意。我的意思,方法與原則是可以相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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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提出了個人對土地問題的七條意見,其中強調「沒收小地主及革命軍人以外之出租的土地,分給農民」。[23]在當時武漢地區和兩湖農民運動高潮中能保住如此清醒的頭腦,難能可貴。因此,在接着舉行的中共「五大」上通過的《國民革命中的農民政綱》,基本上貫徹了這個原則,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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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無代價的沒收地主租與農民的土地,經過土地委員會,將此等土地交諸耕種的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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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屬於小地主的土地不沒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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