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5952037e+09
1705952037
1705952038 「無產者社」代表「立即提出嚴重批評」,認為這是「算舊賬主義」,「過去那種以要求對方承認錯誤為統一先決條件的辦法,根本要不得。我們根本反對拿出這種條件來談判統一」。於是提出「無條件統一的口號」,即先成立協委,而那些爭論問題等到協委成立後討論到綱領問題時,再予以解決。雙方妥協後成立了協委,討論過去爭論問題時,雙方初步進行了交鋒,擺出了各自的觀點,但多數各自保留了自己的觀點。
1705952039
1705952040 協委的任務是三種:「起草共同政綱,召集大會,應付臨時事變」,並推選王文元起草的《中國左派共產主義反對派政綱草案》。草案仍然強調「第三次革命一開始就是社會主義的性質」,批判「無產階級與貧農專政」是「反動口號」。無產者社代表吳季嚴批評說:「這個口號的內容,已充分表示出階級關係的變化與革命性質的轉變,不能把它和工農民主專政口號等量齊觀」;「無產階級專政」、「無產階級領導城鄉貧民專政」、「無產階級與貧農專政」,「這三個口號是屬於同一範疇的,不能彼此對立。」這個問題爭論歷時二小時之久。「後來趙濟同志和王文元同志總覺得這個口號在字面上『含義模糊』,可作左右解。」最後還是修改為「要嚴厲的批評含義模糊的口號——無產階級與貧農專政」。於是,在這個問題上的分歧又保留下來。在各派組織如何混合、將來代表大會的名稱是否用「第三次代表大會」、參加統一大會的各派代表的人數等問題上,都爭論不休或各說各的。
1705952041
1705952042 這樣,托洛斯基的來信,本來想和稀泥,促進中國托派小組織的統一,卻反而把各派的矛盾,主要是三派與陳獨秀派的矛盾,弄得更加明確和尖銳化了。於是,托洛斯基在1931年1月8日,又寫來一封長信,力圖調解:
1705952043
1705952044
1705952045
1705952046
1705952047 托洛斯基,攝于1917年
1705952048
1705952049 一、革命性質問題:托洛斯基沒有像青年托派那樣批判陳獨秀,而是引了陳獨秀等人《我們的政治意見書》中的一段話,其中有一句是「中國資產階級的民主革命之完成,應走俄國十月革命的道路」,然後,托洛斯基說:「我認為這樣說法是完全正確的,而且絕不能引起誤會。」托氏的這個回答很機智,也很微妙。因為所謂「十月革命的道路」,既可以理解為從俄國1917年二月民主革命開始到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也可以理解為單純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而當時陳獨秀與青年托派的爭論,恰恰在於下次中國革命「一開始」是甚麼性質。
1705952050
1705952051 陳獨秀這時的認識還比較模糊,認為:「中國的第三次革命,不是二月也不是十月」,而是「由徹底的民主革命轉變成社會主義革命」;後來則明確說:「中國第三次革命將開始於民主主義的鬥爭,而非開始於社會主義的鬥爭。」[41]但前提是像十月革命那樣,這兩種革命都在無產階級領導之下進行,即在無產階級奪取政權——「無產階級專政」之下進行。青年托派則強調「一開始就是社會主義革命」。所以,托氏的回答,意在不要糾纏於一開始是甚麼性質的這種無聊的爭論。着眼於大原則——「無產階級專政」,即無產階級專政下進行這兩種革命,排除資產階級參加或領導革命的任何可能性;而不糾纏枝節,這是托洛斯基當時調解中國托派小組織爭論的基本態度。在這裏,充分表現出陳獨秀與托洛斯基一樣,具有政治家的寬闊高遠的眼界。陳與當時其他托派人員相比,的確是鶴立雞群。
1705952052
1705952053 二、政權問題:托洛斯基說:陳獨秀提的「『無產階級與貧農專政』口號,並不與『無產階級專政』口號相衝突,而只是補充這個口號,並使這個口號通俗化……這個口號與『工農民主專政』口號,絕無相同之點。」托氏的這個回答,使中國青年托派十分意外,因為托洛斯基主義的核心就是所謂「不斷革命論」,為了使民主革命取得徹底勝利,並不斷地轉變到社會主義革命上去,無產階級政黨必須在民主革命時就提出「無產階級專政」的口號,以保證無產階級在民主革命中的領導權。他與青年托派認為中國大革命失敗,就在於沒有及時提出這個口號,而共產國際及中共六大提出的「工農民主專政」,還堅持這個錯誤,對資產階級參加民主革命抱有幻想。
1705952054
1705952055 他們一直猛烈抨擊「工農民主專政」這個口號,認為這個口號把「工農並列」,「含糊不清」,「即未曾確定在專政當中真正的領導地位是工人所有的,還是農民所有的」;還因為「它表明是『民主的』,而非『社會主義的』」,因此根據俄國「二月革命的經驗」,必然導致「資產階級專政」。[42]中國托派中反陳派也就抓住陳獨秀的「無產階級與貧農專政」口號不放,說它與「無產階級專政」口號根本對立,而與「民主專政」的口號「接近」,「妥協」。經過托洛斯基上述「裁判」,反陳派就「閉口無言」了。
1705952056
1705952057 其實在這個問題上,陳獨秀與遙遠的托洛斯基的確是心聲相通的。因為「工農民主專政」中的「農」,在俄國革命中主要是指「富農」,即農村資產階級。他們與無產階級爭奪領導權、政權的鬥爭很激烈。而在中國主要是指「貧下中農」,特別是貧農,那是無產階級的可靠同盟軍。這是中共提出這個口號的本意,在中國富農的力量很小,政治上的影響也極其微弱。托洛斯基和中國托派包括陳獨秀在內,都對這個口號有誤解,所以,陳獨秀轉向托派後,一面批判這個口號,一面根據中國的特點(尤其是大革命中農民運動的經驗)提出「無產階級與貧農專政」的口號,的確如托洛斯基所評價的那樣,是使「無產階級專政」口號「通俗化」,即「中國化」。青年托派批判這個口號是毫無道理的。
1705952058
1705952059 三、國民會議問題:陳獨秀所以在開始時不把「國民會議」當成目前政治的總口號,是因為托洛斯基在1929年12月22日的信中才提出「國民會議」作為「中心政治口號」的指示,而此前,陳獨秀看到的文件,都是把這口號與「八小時工作制」等其他口號並提的。所以在1929年12月10日《告全黨同志書》中,陳獨秀還認為黨中央批判他把國民會議作為「總的政治口號」是冤枉的。隨後不久,陳獨秀終於接受了這個提法,成為他與中共的主要分歧之一。但他與青年托派長期爭論的卻在另一方面:這個口號能否實現?陳獨秀認為可以實現,應該為此而奮鬥;青年托派則認為它不過是反革命時期「團聚群眾」、對抗資產階級的一個策略,也與中共的「蘇維埃」口號相對立。這說明陳獨秀在接受這個口號後,走到了另一極端。對在國民黨獨裁統治下實現國民會議決定國是,抱有幻想,顯然是天真的。在這一點上,陳獨秀對托洛斯基主義有教條主義的色彩。
1705952060
1705952061 其實,托洛斯基本人從未把這個問題說死,他說這是個「猜謎式的問題」,「只能做種種假定」。所以,他說過「立憲會議不一定能召集成功」的話,也說過「這絕不是說:資產階級民主政制在兩個革命的過渡期,是沒有可能的」。[43]在1月8日這封信中,托洛斯基重複了上述觀點,仍然強調「沒有任何可能,來預先猜測事變在實際上究竟怎樣進行」。就這樣,托洛斯基出了一個謎,讓中國托派來猜,於是造成了中國托派內部、主要是陳獨秀與青年托派之間長期的無休止的爭論。
1705952062
1705952063 四、紅軍問題:這是陳獨秀被青年托派抓住的一個最要害的問題。問題的引起是陳獨秀發表的一篇長文《關於所謂「紅軍」問題》。文章從所謂西歐和俄國革命的經驗出發,認為紅軍的成分「大部分是遊民無產階級(土匪和潰兵)」,「其前途不外是(一)統治階級的內戰一時停止,『紅軍』便要被擊潰,或為所收買;(二)因自己的內哄而潰散;(三)逐步與農村資產階級(商人與富農)妥協,變成他們的『白軍』,或為他們的經濟手段所壓迫而潰散。」[44]
1705952064
1705952065 陳獨秀這個論述,顯示出以下幾個特點:
1705952066
1705952067 一、針對當時中共被迫把工作重心由城市轉向農村,後來終於走上「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以農村根據地為中心,以農民為主力軍,進行革命,陳獨秀堅守馬克思主義在歐洲革命的模式——無產階級政黨必須以城市為中心,以工人階級為主力軍,不能離開城市和工人去農村搞農民運動,尤其不能去搞「軍事冒險」。否則,黨就會蛻變成為「農民黨」、「小資產階級的黨」,甚至是「土匪黨」。這裏,陳獨秀再次暴露出教條主義的色彩。而這是整個托派與中共在革命模式(道路)上的根本分歧。
1705952068
1705952069 二、把紅軍說成「大部分是遊民無產階級(土匪和潰兵)」反映了部分事實,特別是紅軍的先鋒隊和領導人。大革命中毛澤東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反映的情況,證明了這個觀點。但是,後來紅軍擴大,中共最後奪取大陸政權依靠的軍隊主力,主要是廣大貧下中農。這一點,陳獨秀沒有預料到。
1705952070
1705952071 三、對「紅軍」前途(即中共的前途)必然失敗的預測,主要是根據歷史上農民起義的經驗和大革命時期農民運動的經驗,後來被證明是錯誤的,沒想到它有可能推翻國民黨政權,並且新建立的政權能維持相當長的時間。這表明陳獨秀的這個論斷又戴上了經驗主義的眼鏡。不過話又說回來,根據中共勝利60年後,黨內特別是領導層腐敗空前嚴重而難以清理,這個黨很可能將亡於腐敗。從這一點上來看,陳獨秀的話又可能成為英明的預見。
1705952072
1705952073 四、由於紅軍的先鋒隊和領導人主要是「遊民無產階級」,所以,他們在1949年勝利後建立的政權,必然走上報復性的、無法無天的、專制獨裁的道路,缺乏人道主義的精神。這就必然與他們所宣稱的馬克思主義的目標相背離,其結果很可能被當年的陳獨秀所言中。從這個長遠意義上看,陳獨秀的這個論斷又有深刻的預見性。
1705952074
1705952075 由此看到,陳獨秀的這個論斷,實際上是托派理論的邏輯發展。文章的基本觀點也來自托洛斯基。托氏說過:「賀龍、葉挺的起事(指中共的「八一」南昌暴動——引者),即令他們放棄了機會主義政策,也不能不是一次孤立的冒險及假共產主義的、馬黑諾[45]式的行動;除了因孤立而被打散以外,別的沒有其他道路。」他甚至宣稱中共在大革命失敗後發動的農民起義是一種「罪惡」,「缺乏集中指導的農民,這裏一堆那裏一堆的騷動起來,但沒有勝利的真實機運」。[46]
1705952076
1705952077 直到1930年9月,托洛斯基起草、托派臨時國際通過的綱領性文件——《國際共產主義左派反對派告中國及全世界共產黨員書——關於中國革命的前途及其任務》中,還宣稱:「必須等到無產階級統治了國內諸重要的工業和政治中心,然後才有必要的前提以組織紅軍以及建立蘇維埃制度於鄉村裏面。誰不明白這點,誰就是不懂得革命。」(這個觀點,與1927年大革命失敗時史太林的觀點是一致的。)
1705952078
1705952079 鄭超麟《回憶錄》中說,當時對陳獨秀的這篇文章,無產者社是「全體同意的」。因此,在《無產者》第3期以整期篇幅發表的一個長達二萬多字的文件《中央委員會轉全黨同志》中,對這個問題作了更全面、更明確的闡述。陳和無產者社的觀點,來自蘇聯十月革命的經驗和托洛斯基親手創造蘇聯紅軍的情況,以教條主義為特徵的青年托派理應也是應該擁護的。但是,當時共產黨與國民黨之間的鬥爭畢竟是生死搏鬥的大前提,托派與中共之間的理論矛盾是小前提。陳的文章,明顯地有利於國民黨,再加上中共對此文進行批判和紅軍勝利發展,蔣介石則將陳文「大量印出來,在江西散發」的事實。[47]青年托派就抓住這一點,打擊陳獨秀派。托洛斯基在1月8日回信中,也不得不表示:「……將『紅軍』同土匪混為一談,如果真有這件事,那是應該糾正的。」接着,他修正了自己過去完全排斥紅軍的觀點,說:「革命的農民武裝,自然有遊民無產階級分子和職業的土匪加入,但整個運動則有深厚的根基在中國農村條件裏頭,將來無產階級專政也是應當依靠在這個根基上面的。」
1705952080
1705952081 實際上,陳獨秀(包括托洛斯基)後來一直攻擊中共在農村「武裝割據」的路線,沒有機會自己在農村組織軍隊,所以,看不出他的觀點有改變的跡象。陳獨秀在1932年被捕後的審訊中,還宣稱共產黨在掌握政權之前不應組織紅軍。
1705952082
1705952083 五、中東路事件:陳獨秀的立場無疑是正確的。他的民族感情更應得到尊重。托洛斯基作為蘇聯人和有頭腦的政治家,即使不同意陳的觀點,也不好意思讓陳放棄原來的立場,來保衛他的祖國——蘇聯。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已經發表過多篇文章、充分表明了自己觀點、對中國托派有問必答的托洛斯基,這次明智地保住沉默。
1705952084
1705952085 托洛斯基的以上「一・八」來信,再次斷定:「現在進行統一的諸派別間果然是完全沒有原則分歧的。」最後,他懇切地呼籲:「親愛的朋友,你們的組織和報紙,今天就確定地合併起來吧!」很清楚,托洛斯基的態度依然是支持同情陳獨秀而批評其他各派的。於是,各派代表又重新坐到談判桌上來,協定統一。
1705952086
[ 上一页 ]  [ :1.70595203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