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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476 吴怡博士论文答辩会(右起:张维,郭仲衡,张维嶽,胡海昌,王俊奎(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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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478 我记得在一次谈话中,提到科协。当时张先生在中国科协担任副主席,主席是钱学森先生。谈到钱学森先生,张先生打开了话匣子。原来在这两位力学大师之间,有着那么多相似的经历。钱先生长张先生两岁,他们都生长在北平,都在当时的师大一附小读书,都是那所学校的优秀学生,只是同校不同级。以后,钱学森先生就读上海交大,张先生去了唐山交大。再以后,又都考上庚款生,出国留学。钱学森先生去了MIT,Caltech,师从力学大师冯·卡门。张先生去了英国,不久转道德国,与陆士嘉先生汇合,在那里获得博士学位,以后到瑞士工作。“二战”后,张先生回国任教于天津北洋大学,再就职于清华。当时在清华教授力学课程的,只有张先生和钱伟长先生两位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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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480 钱伟长先生也曾在冯·卡门的小组里工作过,张先生对于该研究小组很熟悉,对于冯·卡门及其成就非常推崇。在张先生的谈笑风生中,科学不再是神秘冷峻的公式,那些火箭技术的开拓者们,就像一群玩爆竹的大男孩,在Caltech的校园里,把一枚枚最早期的火箭模型送上天空,从那里开始了人类对于宇宙的探索。“二战”结束时,德国已经拥有最先进的流体力学理论和先进的航空工业。为招揽人才,冯·卡门去德国会见他的老师、世界流体力学权威普朗特教授。张先生给我们讲述这些故事,把在我们学生眼睛里那些远在云端的传奇科学家,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他们也走过我们正在走的道路。我们也可以走上他们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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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484 张先生谈得最多的,也是他最核心的思想,就是力学理论必须联系工程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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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486 张先生是清华工程力学系的首任系主任,是日后为中国力学界奠定基础的三期力学研究班的发起人之一,而张先生本人的专业特长又是壳体分析。壳体理论可以说是结构分析中公式最繁杂、计算最繁琐的固体力学分支学科了。但是张先生在从事理论工作的同时,一再强调在那些抽象的数学符号后面,要能够看到它的实际物理意义;在运用理论进行分析计算的时候,要紧密结合工程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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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488 我在进入清华力学系就读研究生前是学习工民建专业的,入大学前已具有多年在建筑工地的工作经验。正是着迷于力学理论严谨的数学表达,才投身于力学专业。在清华力学系,我的确得到了严格的理论训练,获益匪浅。那时我对基本理论特别感兴趣,讲理论必是张量表示,推公式一页页不厌其烦。张先生并不反对严格的数学推导,但一次次提醒我,必须注意这些数学表达式后面的物理背景,不能只见影像,不见实物。张先生多次谈到两位近代力学大师,铁木辛柯和冯·卡门,他们所以能取得伟大成就,不只因天才、机遇和理论功底深厚,还因为他们都具有工程师的背景,从积淀的工程经验中达到对于实际问题的深刻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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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490 坦白地说,对于张先生的这些教诲,我当时是不太能理解的。自认为我不只是能运用板壳理论进行计算,也能设计屋顶结构,甚至可以去工地砌砖浇灌混凝土,自然是拥有工程经验的了。因此在研究中更注重理论推导的严谨,较少关注所研究问题的物理背景。在我离开学校投身工业界后,想法才慢慢地发生了改变。英文里对“毕业”有一个表达是go to the real world。经过十多年工程实践的浸染后,我逐渐懂得了这文字的意义,才明白了张先生一直强调“工程实践”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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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492 离校后,我先在核工业部二院工作了3年,然后来到了美国,先后在Ford,Motorola和Nokia工作了十多年。在这些不同的工业部门,我都用有限元方法进行碰撞分析。有限元方法和我们所采用的程序,都是建立在力学理论和数学模型上面的,我对于有限元模拟产生的结果坚信不移。当越来越多的模拟结果与来自实验或现场的实际数据相对照的时候,问题就出现了。有限元模型的预测结果经常不能与实验有良好的吻合。我才逐渐懂得,尽管我们的力学理论已经非常艰深严谨,这个real world还是要更复杂得多。当一个真实的产品放在我手中时,并没有理想化的材料,理想化的制造工艺和理想化的荷载条件保证它与图纸一模一样。如何在建立力学模型的简化过程中,保持其物理特征和力学行为,其实是一门大学问,也是我们在进行结构分析时成败的关键。没有力学理论的背景,当然是建不好模型的。但是,只有写得很好的有限元分析软件,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出好的结果。这,就是张先生一再强调的“工程实践背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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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494 如果说20年前,在我的论文中充满的尽是“充分必要条件”,那么在我现在的论文和报告中,越来越多的是validation, test correlation之类的字眼,强调向设计工程师学习,研究具体的产品结构和实验数据。今天,我可以说,我已经能够懂得张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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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498 2002年1月份,我收到一位清华力学系同学的E-mail。打开一看,竟然是先生已于2001年10月份去世的噩耗。我不禁惊呆了。自来美后,几度辗转迁徙,虽然没有与张先生经常联系,但从各方面陆陆续续总能得到一些关于学校和张先生的消息。在我的印象中,张先生虽然年近90,身体一直还是很硬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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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502 最后一次与张先生见面是在1998年初。那是我出国6年后第一次回北京,特意去看望张先生和任文敏老师。走进家门,遇见的还是满面笑容的张先生,说话仍然是那样不紧不慢,思路依然敏捷,行动依然干练。家里的布置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只是墙上多了许多照片和装饰物,家里显得更拥挤喜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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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507 1998年初,张先生,任文敏老师夫妇与吴怡在“半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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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509 与张先生见面,大家都很高兴。向张先生报告了这许多年的经历,张先生也谈了近几年来学校和世道的很多变化。看到学生的成长,谈到学校和国家的进步,张先生显然满怀喜悦,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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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511 不觉到了晚饭时间,张先生提议到一处他喜欢的餐馆吃饭。于是我们来到位于双榆树的“半亩园”餐厅。这是一处非常传统化,朴实的餐厅。没有张灯结彩、小姐林立的铺张,也没有大酒大肉、龟蛇鳝虫的怪异奢华。它提供饼、面、粥、米饭等很传统的小吃,口味清淡而气氛优雅。门口一副对联:半亩能容天下客,一园可纳世间情,别有一种情趣。吃饭间,张先生兴致很好,谈了不少师兄弟姐妹的消息。看来,张先生与他的学生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也为学生们来看望他而欣喜不已。我祝福他健康长寿,相约以后回来再来看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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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515 转眼4年过去了,期间我回过家,但在北京短暂的两星期里,忙于安排老人就医和联系养老院。心想下次再去看张先生吧,没想到1998年的见面竟成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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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517 在这期间,我在Motorola从1996年开始的phone drop simulation已经作出了一些成绩,有了一些技术和资料的积累。本想在再次见到张先生时,可以给他做一个关于国外工业界应用有限元技术的报告。借助于高速计算机的帮助,有限元分析已经在美国的工业界获得广泛的应用。非线性材料、静动力学、冲击碰撞、温度和温度应力,以及电磁与机械的耦合作用,都可以通过大型有限元分析的软件包实现。分析的对象可以是小小一片晶片,到整辆汽车的细致模型。譬如在我工作的通信行业中普遍应用的drop simulation,我们已经可以建立由20多万单元组成的、完整逼真的整体手机的模型,用explicit code模拟手机跌落时的力学行为。我们回答设计工程师的问题已经能够精致到:如果把一处的间隙增加零点几毫米,或是加一个不到1毫米厚的软垫圈,周边零部件的变形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应力、应变会有什么不同。看到结构力学分析巨大的进步,今天的力学工具已能如此深入到工程应用之中,我想,曾在这个领域里耕耘一生,“上下而求索”的张先生,该是么高兴啊!但是,这一天已经不能再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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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82521 随着张先生的逝去,那座静谧的小院也随之而去。再到清华园,看到的是不断耸然而起的一座座混凝土和玻璃的大楼。年轻的身影在荧屏、电缆和键盘间忙碌着。更高的科技成就,更辉煌的经济奇迹,正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身上实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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