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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长孺回忆录 十二、记电影及文明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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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六七岁时,北河西街孙章甫宅放映电影,时谓之影戏,票价一角。余随家人观之,记为闹剧,似已有卓别林,剧情为警察追捕一人,其人逃逸,种种趣事。似有所谓“五彩片”,为美女舞蹈,然记不甚真。此后不闻有继。九岁时,父携余至上海配眼镜,始至卡尔登影院,片名《聋人唇语学》,记聋人观他人唇吻,即知其作何语,实一科教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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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孙宅演出者又有文明戏。大约亦在六七岁时,所演为《杀子报》,内容为有妇与人通奸,为子所窥破,乃杀其子,分尸置瓮中。其女知之,以告其师,案遂败露。此为清末南通实事。嗣后文明戏罕来我镇。一岁春节,余随母至南浔外家[1],值演文明戏[2],所演为《孟姜女》、《刁刘氏》、《双珠凤》及《蒋老五殉情记》。蒋老五者上海妓也,狎客有商人罗宾生[3],昵之,有婚娶之约。罗宾生经营之店,货皆日本出产。五四运动起,各界愤起抵制日货,罗宾生亏折破产自杀,蒋老五亦自缢,此上海实事也[4]。其时女角皆男扮,作苏州语,男角则作京话。诸剧并有唱春[5],《孟姜女》春词“正月里来是新春”,讫今歌坛犹有歌之者。《蒋老五》、《刁刘氏》并有《十怨》。《蒋老五》唱春亦家弦户诵,与《孟姜女十二月词》同。然我镇绝少演文明戏。唯忆城隍庙曾有演出,余一往观,所演为《杨乃武与小白菜》。他日尚有《双珠凤》、《三笑》等,余未之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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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戏大都内容与表演均极低下,不值一观。余十四岁(实十三岁)至上海就学,其时正规之话剧,名为“爱美剧”,记曾观《少奶奶的扇子》,此为英名作家王尔德原著改编,与文明戏相较,高低不可以道里计。而共舞台则仍演文明戏,记郑正秋亦在共舞台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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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母至”二字原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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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值”与前“,”原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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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罗宾生”,当时报道或作“罗炳生”。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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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上”原作“上上”,衍一“上”字,径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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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唱春”即“唱春调”,又名“四季调”、“孟姜女调”,为常州民间曲调,始于清代,民国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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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长孺回忆录 十三、记平望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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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乡俗语大抵与邻镇同,与苏州亦略同。然余往日所习闻者,今或已人所不解。我乡谓人不慧,常为人所欺者曰“呆大”;谓不解世务,言行每多乖异者为“毒头”,书痴称“书毒头”,流传多“毒头女婿”笑谈,皆蠢不解事之婿也;谓勇于任事或致代人受过者为“赣大”。“呆大”、“毒头”、“赣大”相似而实不同,“呆大”、“毒头”皆贬辞,而“赣大”似贬实褒,受之者不怒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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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人之忠厚,犯而不较者为“好人”,“好人”有懦弱之意,非与恶人为对辞。谓工心计曰“坏”,谓某人“坏”,即指其工心计,非谓道德败坏。然联称“坏人”,其义与恶人相类。妇女斥男子“坏”,更为调笑亲昵之辞,受之者当喜而不怒也。谓工于捉弄人者曰“刁钻促客”,“促客”盖捉狭之义,音微变耳。谓人之固执不听劝喻曰“梗”(音似工去声[2],无此字),如此之人谓之“梗个头”。俗谚有“好人只怕梗”之语[3],谓好人遭事退让不争,忽固执不听解喻也。谓事多忙碌,应接不暇[4],或语争吵及诸烦恼事,曰“头盔倒挂”,形容其狼狈也。人有馈赠礼物,推让之辞必曰“天打、天打;罪过、罪过”,意谓受此厚馈,当遭天谴也。然此唯乡间老妪有此语,镇上人不道也。闻之故老,昔时“天打”、“罪过”以外,尚有“捉乐、捉乐”语,“捉乐”盖即“作弄”语讹,意谓如此厚馈,实是捉弄人矣。然余未尝闻有人道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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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儿童曰“小牢什”。同行、共事、同游者并曰“淘伴”,儿童曰“小淘伴”。童养媳曰“养(读如样)新妇”[5]。赘婿曰“招女婿”。子死为媳招夫曰“填黄泥(读如胖之上声)”。婿未婚而登岳父母之门谓之“毛脚女婿”。处事不当致受损者曰“瓮(翁之去声)肿”,或单称曰“瓮”。婚时,婿举止失度者曰“卖牛”。称十六七至二十左右之男子曰“曹里头”,盖即弱冠之谓[6],然不知何义。子妇不孝翁姑谓之“派剌”,盖泼辣音转,入声读去声。泼辣本指妇人悍者,非专指子妇,然悍妇之于夫、于亲□皆不蒙是称[7]。有心疾者谓之“痴子”,犹北言之疯子[8]。痴本言騃不解事,晋人言顾长康“痴黠各半”是也。云痴者初意盖讳言心疾耳。谓儿童曰“小牢什”[9],盖即“小儿曹”之音转。谓妄语曰“瞎话”[10]。谓慢曰“摸阁”,谓人感觉迟钝亦曰“摸阁”。始有曙光,日尚未出之时,谓之“乌黑胧胧”。欲雨未雨谓之“□乎乎”[11]。怀孕曰“有喜”,产妇在床曰“做舍姆(并吴音)”,将产曰“达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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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父曰“伯”[13],称母曰“姆妈”,称乳母曰“阿妈”。仆妇曰“老亲娘”, 仆妇与主人苟合曰“搭脚老亲娘”,犹北方之“上炕老妈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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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跛者曰“跷脚”。谓短视曰“眯挤(读若妻□)”[14],“眯挤”形容短视者视物之状,音转又曰“抹趋”[15]。物之坚牢者曰“市货”,质量低劣者曰“行货”。唐以前交易商货必在市,市以类分行。器不良者,谓之“行滥”,有罚。“市货”、“行货”之称殆起于是。谓缝针曰“引线”[16],谓伞曰“竖立”,谓邮票曰“龙头”,盖清代始印邮票画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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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也”下原有“谓”字,疑改另段书写而漏圈涂,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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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工”上原有干写痕迹,然似是勾画而非文字,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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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语”字干写,据印痕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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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暇”与右行“争”原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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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童”与前“。”原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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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冠之”二字原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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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右部与右行“辣”左部原重叠,不识为何字,疑似“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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