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5996561e+09
1705996561 到了20世纪90年代,父亲又说,现在青年人容易轻视实践,“高分低能”,这很不好。又说,英国哲学家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很好,但也许有人理解“知识”为死记硬背的死知识。其实更重要十倍的,是活生生的知识。我国的教育体系还有很多值得“含痛深思”之处,当然也包括考古专业。
1705996562
1705996563
1705996564
1705996565
1705996566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1705994704]
1705996567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抗战情结之二:韩振江回来了
1705996568
1705996569 1951年初夏的一天,父亲下班后回来很高兴地说,韩振江有了消息啦。原来,父亲那天在考古所上班时,接到了韩振江的电话,并请他星期日下午来我家。母亲高兴地问,他在什么单位呢,是个什么大干部了?父亲答,没来得及多问,到了周日不就全知道了。父母的心情难以平静,议论许久,期待着相隔十四年的见面。
1705996570
1705996571 那时我也懂得一些事情了,当然也很高兴。我还想,父亲把一个好青年送到了革命根据地,多光荣啊,父亲也可以跟着光彩了吧。
1705996572
1705996573 那天,我早早地跑到宿舍大门口等候。终于,一辆很显眼的军车(新的吉普车)在门口停了下来,先下来一个战士(护卫),手持步枪跑步来到宿舍大门口,直挺挺地站住。另一名战士随即持枪下了车,打开后门,陪同一位首长穿过大院,走进我家的小院子,然后敏捷地在我家门口站立。我来不及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首长,紧跟其后进了小院子,他也没顾及后面的我。这时父母也闻声出门迎接了。进了屋子,他和父亲都分外激动,拥抱着并拍击对方肩膀许久。我这才知道,他就是韩振江。母亲急切地指着我说,这就是甦之啊,你还记得不,你离开北平之前,在协和医院里激动地说话,让医院的护士都来制止了。韩叔叔这才回头看了看我,点了点头。但我隐约地感觉到,他没有我也没有父亲预想的那样热情。过了一会儿,父亲示意我们四个孩子,后来连同母亲,都回避到里屋去了。
1705996574
1705996575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他就要走了,父亲招呼我们送客。母亲奇怪,说我原来准备请你在家里吃晚饭呢。
1705996576
1705996577 我们一起送他上车。我还隐约记得,他从车窗向外望我们最后一眼的呆滞神情。回到屋里,父亲对母亲说,在他们两人的谈话里,韩振江只是叙述了如何辗转去的延安,却没有说及他到达延安后的工作内容、生活情况,以及他现在的地址单位。谈吐很严谨,已和十四年前的激昂慷慨判若两人。临走时还特别严肃地说,由于他的工作性质(特殊),今后不便再来往了。这实在让母亲和我惊讶万分。母亲事后也曾对我很感慨地说,变了,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1705996578
1705996579 此后他就没了音讯。我们在阅读报纸时都会留意,是否突然有一天能出现他的名字,结果当然是否定的。当我上高中时长了个子,穿上他留下的西服和短大衣还算合身,使得我一再地回忆这件奇事。
1705996580
1705996581 父亲在此时还听到一个让人心痛的消息,当年他们学校里一个积极投入抗日救国运动的很优秀的同学(国文系的谷万川),在沦陷期间被日本军队抓进了牢房多年,日本人撤退后他从监狱里出来时已痴呆不语,50年代初就默默离世了。
1705996582
1705996583 和这个事情相对应的,还有件令人不快的小事。1950年,父亲的办公室突然来了一个客人,经过寒暄得知,他竟是大学的同学(父亲告诉了母亲和我,但我忘记他的名字了),于是就请他坐下来叙旧。可是父亲问他分手十七年来都做了些什么,现在哪里住等,都回答得很含混。最后说他现在没有找到工作,生活窘迫,也就是想得到经济资助。父亲感到不对头,就把手头的一点钱给了他,想就此了事,他却说以后再来拜访。过了几天,父亲上班时听门卫说,有位穿深蓝色长褂的客人刚才又来了,问了你家的住址就走了。父亲回家后,觉得此事需慎重考虑。
1705996584
1705996585 此时父亲想起我以前告诉他的一个信息,我在第三中学上学时,教代数兼班主任的曹老师看过我的履历表,告诉我他和父亲竟是大学同学,专业不同却相识。他一直在北京教书没动窝。于是父亲想到了他,写了一封短信让我带去。曹老师看过,立刻就对我说,那个人可是个败类,日本时期甘心愿意当走狗,后来连日本人也看不起他、不用他了。我把回信给了父亲。过了几天,那个人果然来了,我从外表上看,他长得还很清秀白净,举止也算文雅。这次父母早有准备,把他堵在了家门口。父亲大声地说了一串话:你没有脸面,你对得起千千万万同胞吗?他们为国浴血奋战,你却苟且偷生,良心何在。你更对不起列祖列宗。回去请政府好好改造你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1705996586
1705996587 这是我所见到的父亲唯一的一次当面对人发怒,而与此有些联系的是一次在二十多年后,他对某些人窃取博物馆财物咬牙切齿地愤愤不满。
1705996588
1705996589
1705996590
1705996591
1705996592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1705994705]
1705996593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真正的分家
1705996594
1705996595 1946年,父亲曾经和三伯父一起,到北平的十八集团军办事处,联系如何恢复仝和工厂的事情,受到热情接待。他们肯定仝和工厂是民族资本,鼓励三伯父恢复生产。但后来内战爆发,生产计划破灭。
1705996596
1705996597 1950年前后,三伯父打算把工厂的事情全盘结束,将剩余的有限资金由四个兄弟均分。我父亲没有支持,说民族工业还是有前途的,你搜集并试验成功的皮革柔顺新工艺(在鸽子粪中加入中草药做成皮革柔顺剂)也许能有新的作为,还是在西安和北京之间往返再做小规模的试探吧。于是,他们两个人又前去拜访时任铁道部副部长的吕正操,听听他对于民族工业的看法和对于继续从事工业生产的建议。告别吕正操后两个人都很兴奋,特意到西单六部口吃了东来顺涮羊肉。
1705996598
1705996599 1951年春,父亲和母亲一道,将奶奶的遗体从北京嘉兴寺迁回到了老家安葬,和所有苏家的亲戚见面交谈许多,亲自看到了家乡的变化进步,思想认识有了新的转变,说土地改革是正确和成功的,也就对国家的未来更加充满了信心。他和母亲回到了结婚时居住的小院子,看到了自己种植的那棵槐树,感慨不已。大伯父、二伯父和村里的干部都问,要不要给他留出几间房子备用。他说不必留了,偶尔使用却长期闲置也是个浪费。
1705996600
1705996601 在老家,老乡们对于苏家都很友好,说苏家人是好人、口碑好。父母很受感动,于是又把回京的日子后延了一天,请村里很多乡亲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在筹办这个晚宴时,父亲问那位承办人需要多少钱。那人说:老兄,不会亏待你的,事后再说吧。后来在结算时果然要的钱较低,两人还互相推让了一番。这是父亲结婚后第二次回到家乡,却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1705996602
1705996603 回到北京不久,他又和母亲一道去了天津,在我大舅家住了两天,参观了“华北地区城乡物产交流大会”。回京后,给我三伯父写信,建议他快去天津看看。
1705996604
1705996605 1954年末,三伯父再次确信他已经没有闯荡的条件了,操办个像样的皮革厂困难大、前景难料,而且注意到全国的社会主义所有制改造已开始,国家着力扩大公有制的资产比例,再来开办自己的工厂已不合时宜。所以就打算在西安找个小工厂当个技术员干就行了。于是他从西安来到北京,说已经把工厂留存下来的周转资金分给了家中的每个人,每份四五千元。这在当时算是个不小的数字了(相当于父亲两三年的工资,此时在东城区一带买一套标准四合院的价格要远小于这个数字),但和家里1925年分家时候的资产相比又是很微小的了。
1705996606
1705996607 这次见面,两个人都很伤感。三伯父愤愤地唠叨说:还是怪我没有经营好这个家啊,我怎么那么轻易上了那个人的当,就没有多留个心眼啊。两个人再次地总结着昆明—西安被骗的教训,却无奈至极。
1705996608
1705996609 这次会面时,三伯父还特意给父亲拿来了一个1935年手工打制的锡质长圆罐罐,盖如饭锅大小。侧面有题字,表示是云南的某个商业界头头赠给西安的西南商会一头头的告别礼物(现存陕西考古博物馆)。这本是两地商业界友好往来的见证,却不想成了坏人的诈骗道具。三伯父将它作为警钟赠给我父亲。父亲把它放在箱底,却不愿向我们细说,大概不愿让我们头脑里也塞入三伯父那段无法释怀的心酸经历吧。
1705996610
[ 上一页 ]  [ :1.70599656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