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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48 我对父亲摆的事实不加争辩,父亲也不愿多说,就这样“停战”了。现在在网上都可以查到李石曾的许多事迹,父亲那时也肯定都知道,却未做“申辩”,闭口了,这和政治形势有关,我的弟妹三人都在上大学,都要朝又红又专的方向努力,因而必须“看清家庭阶级实质,树立正确世界观”,这些都对父亲产生了无形的压力。几个月后我再回家时,那些材料不见了,是父母把它们处理了。我没有再问及此事,内心纠结,不知道是该进一步划清界限,还是同情关怀他——他四处无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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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50 父亲身在北大,直接地感受着政治运动的浪潮。1957年马寅初遭到批判,1959年对大学教育很有一套经验的校长江隆基被贬到了兰州大学。尤其是到了1965年,全国掀起了对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批判,他听了陆定一的报告,报告里尖锐地指出“它的要害是罢官”。对于这七个字,在俞伯伯家里和我的家里,四个大人心中别有一番苦涩。当年在昆明时,吴晗和唐兰都是西南联大历史系的教授,他们互相都很熟悉。对这个掌故也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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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52 在云南西双版纳地区工作的植物学家蔡希陶先生,于1961年来北京开会期间,与吴晗等老朋友叙旧,他们在抗日期间于昆明结下了很深的友情。会议为期多日,蔡伯伯觉得晚上没什么事可做。吴晗对他说,我按照胡乔木、邓拓的旨意,尤其是马连良的请求,刚刚把新剧本《海瑞》脱稿,算是为马连良量身制作的,我把剧本拿给你随便看看吧。蔡伯伯是位很有文采、性格外向的人,过了几天在奉还稿本时说:你的剧本题目值得改动,京剧题目多为三个字或四个字,如打焦赞、打渔杀家、四郎探母,有动词给人以动感,这很重要,可你只写了个人名,显得平板,不如改成“海瑞罢官”吧。会议后,蔡伯伯拜会了俞伯伯,自觉得意地“显示”了这个趣事。不久,常去俞伯母家串门的母亲也听说了,于是将这则消息带到了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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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54 在全国报纸电台对吴晗的批判声中,两家大人揣测,蔡伯伯回到了云南后,会向四邻炫耀自己对“罢官”二字的“贡献”吧。果然,不久就听说,蔡伯伯已深陷其内了。他们很纠结:吴晗是历史学家,蔡希陶是搞植物学的,怎么会有恶毒之心和阴暗的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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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56 父亲曾对俞伯伯说:“真是不得其解,世事难料,以后还会怎么样呢?”俞伯伯和父亲在建国后已经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多次政治运动,但总归都应对过来了。当然父亲比俞伯伯更艰难些,因为没有党派,没有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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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58 父亲曾对我说:“文革”前,《人民日报》本就有社论,强调必须以阶级斗争为纲,这就是大风暴的信号啊!可当时咱们即便是感觉到了,又能奈何?当风暴来临前,许多海边的、海底的小动物,都会钻到石头缝里躲避起来保命。可咱们是平民没法躲藏,山雨中只能静观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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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60 风波之后,父亲闲聊时说:“平民的平字,怎么理解?它是和高门大户的高字相对应的,那些富贵人家,不但门槛高,而且大门的台阶也多。在老北京,台阶数量多也是权势的象征。平民是不能把大门立在三个以上台阶上的。台阶少就容易被水淹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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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62 (1) 参见《读卖新闻》1957年4月11日,《每日新闻》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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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64 (2) 他的“动态考古”提法,散见于《文物天地》1987年第7期、《中国建设》1987年第9期、《考古》1987年第1期以及《考古学文化论集(一)》,文物出版社,19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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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66 (3) 以上这些话经李晓东记录整理,李伯谦核对,刊登在2012年3月2日的《中国文物报》上,题目为《大遗址保护与考古工作——苏秉琦在1964年“大型古遗址保护工作座谈会”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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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68 (4) 高蒙河:《编〈张忠培先生六年学术论著目录〉》,《庆祝张忠培先生八十岁论文集》,科学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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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70 (5) 父亲曾对我们说:“华人多居住在华山之北故为阴,大汶口人居住在泰山之南故为阳。有趣的是,北京东边有日坛——阳,西边有月坛——阴。”——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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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75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1705994722]
1705997176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暴风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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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78 (1966~197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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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80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1705994723]
1705997181 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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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83 社会大动荡的一开始,父亲就被戴上了“反革命学术权威”“学阀”“三反分子”“资本家”等多顶帽子,和许多研究员一样,在单位的院子里戴高帽、挂牌子游街,后来便是被批斗,身心受到了极大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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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85 1966年8月下旬,家里第一次被造反派抄家。父亲书桌内外的一些手稿和信件、樟木箱里的银行存折、家传的几百个银元和几个小的金元宝以及母亲的首饰等均被抄走。当时我家小院子里的四五家邻居被吓得不敢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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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87 当晚父亲下班回家,才知道白天家里出事了。听了惊恐万分的母亲的诉说后无话可说。虽然摆放在书柜里的笔记本等没有被抄走,但父亲预感到不好,就连夜和母亲一起把大部分他认为更重要的(约六十本)小笔记本先用报纸包成砖头块状,再轻手轻脚地垒放在屋子外墙角处蜂窝煤堆的最里面了。之所以要在夜里行动,是因宿舍大院已成立了造反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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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89 果不其然,两天后造反派又来了,而且就是冲着笔记本而来的,把二十几本全盘抄走了。可以捎带说一句的是,当他们气势汹汹地走后,一位好心的邻居尹伯母(他们老两口也是从昆明迁回来的,和我家是老交情了)告诉我母亲,我家门前那个直径一米多的大鱼缸里的十几条稀有品种大金鱼,也被待在院子里的一个造反派抄走了,他带有塑料袋,明显是有备而来。母亲对她说,我已没心思伺候金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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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91 宿舍大院开始对“牛鬼蛇神”施行专政:每周日早起要集合学语录,听训斥,再打扫院子和厕所等,邻居间已少有走动了,谁也不知谁的取向,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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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93 此后的几天,母亲又把老家那里的十多本旧账本、剩余的来往信件和文字散页等都销毁了。那时不敢焚烧,就想出了个办法:先用水浸泡,再用搓板搓烂如泥,再和煤炉灰掺混在一起,当作垃圾丢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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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95 带有些讽刺意味的是,造反派的组织“思想宣传队”的负责人在几天后“很礼貌”地写了个收条交给父亲。收条分几次给出,却偏偏没有把笔记本写上,这让父亲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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