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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25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1705994729]
1705997426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爱国、爱民族、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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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28 大约从1967年年底开始,全家人都注意到了他在白天不管受到什么样的辱骂委屈,到了家里总是轻描淡写、不愿细说了,总说“没有什么”。这反而使我们隐隐作痛和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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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30 1968年9月,学习飞机制造专业毕业的慎之,被分配到湖北襄樊的三线军工研究所,成了四个孩子里第三个派到外地去工作的人。临行时父亲对她说,你们这个行业容易被人理解为轰轰烈烈,但稍稍一想就该明白,出头露面的人很少,尖端行业里多数工作也是更重要的工作,还是基础。你在一个基础单位工作,是最正常的了。禅学里有个例子,海水里的一个浪尖显得很耀眼,但这只是一个瞬间,它其实也是个普通的水滴,可以瞬间从浪尖跌回到大海里。所以不要拒绝最一般的工作,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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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32 接着他说,湖北的湖泊很多,人民有激情有力量,可歌可泣的故事也多。湖北人在中国历史上演绎了许多有仁有义的动人故事,例如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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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34 当时,我们问父亲:照您这么说,全国处处都是好地方啦!他笑着回答:“对呀!国家地域广阔,虽然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民俗、民情和传统,但是有一个共同的血脉和文化把它们维系成为一个整体。世界上曾经有过不少古老的文明,它们没有能经得住大浪淘沙,在历史的长河中都逐渐衰落了。只有这块土地上的中华文明独善其身,历经磨难仍能在大一统的土地上繁衍昌盛。咱们都知道爱国,但它的内涵是什么?大江大河很美,这不假,说人民勤奋朴实,也不假,此外就没有了吗?不,更重要的是它的文化和历史,色彩斑斓的、极强包容力的、丰厚悠久的文化!厚重的历史,它能给你很多的奋发精神和永恒的思想,它就是让这么大的国家不会分裂的磁性力——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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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36 他还说:“咱们大院子里面的王静如先生、冯家升先生,都在研究西夏王朝和西夏文字语言,研究的意义在于,这个游牧民族在长达190年的西北地区统治之后被成吉思汗一股脑消灭掉了,连后代都找不到了。一个民族为什么会毁灭掉,难道不值得研究吗?”“本世纪初,俄国的几个所谓学者,从宁夏地区掠夺走了上万件西夏王朝的文物,到了“老大哥”苏联时代,也不会把它还给我们。你觉得它没用,可在他们那里真是宝贝,或许什么时候会成为他们的工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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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38 他常说:“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和力量,灵魂和脊柱。”还说:“文字,伟大而有力,把我们偌大国家不同地区的人紧紧地连接在一起,再也不会分离了。中国现代考古的诞生来自五四运动,就是为了研究宣传中国历史,让国民了解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我们的特色特点是什么,从而也就容易知道今后的路子该怎样继续走了。”又说:“五四运动的主导思想、本质就是爱国、救国,科学和民主是其手段。可是在运动中和运动以后,有人却以为甩掉我们的方框字,改用世界语,或改用拼音文字,就会摆脱束缚,有利于反封建。这想法太幼稚了,殊不知,那样做会导致很糟糕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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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40 如果把他晚年说过的爱国、爱民族、爱文化的话,和六七十年代讲过的这些话相比,我察觉出还是有所变化的。他对国家的爱更加深沉、更加含蓄有力,而且和他的学术思想浇铸在了一起,紧密不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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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45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1705994730]
1705997446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父亲给我的第三个差事:“去看看你三伯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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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48 1971年,父亲在五七干校。家里六个人分住在六个地方,处于艰难的时期。只身在京的母亲给我们一一写信,说她正在按照革命造反队的命令做土坯(备战挖防空洞用砖),孤身一人固守着这个家,白天劳作很累,可每到夜晚就是睡不着,把你们五个人挨着个儿掂量,心里难受。你爸曾说咱们再也不分开,现在却彻底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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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50 放暑假前,我尽早告诉了母亲我回北京的日子。她立刻回信说:“能不能在你从兰州回北京的半路郑州下车,先去驻马店的明港,看看你父亲到底怎么样了。”虽然父亲给母亲的信里说一切都好,但母亲心里并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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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52 我对火车时刻表做了仔细研究后,立即给父母分别写了信,说好了几月几号坐哪一趟慢车,能够在中午12点前赶到明港火车站,我将立即去干校门口等待父亲,在大门口旁见上一面。这个时间不会影响他的集体活动,也就不需向领导们请假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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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54 在一个中午我按时到达了明港车站,不料想我刚出了站口,就在围挤着的一大堆人群里远远看到了父亲,他正在努力地向这边张望。我惊讶地发现,他的头发明显白了许多。他先是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这才想起还没吃早饭和午饭。于是他带着我先去了车站旁边一个小饭馆,而他已在干校尽快地把饭吃完了。他一边看着我狼吞虎咽,一边说你出门就不要太节约舍不得花钱。我介绍了我们五个人的情况,问了他的劳动和起居情况,母亲再三嘱咐他得多注意身体、按时吃治疗高血压的药物。他说,来到这里没有人被整,大家对夏鼐先生和我挺照料的,两个老者做些煮白薯类的活计也不累,心里还感到一种少有的轻松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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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56 接着,他突然眼睛一亮,说在劳动之余,多次和几位同事一起去附近捡拾了古代的陶片,还引出了很有用的新的思考和新的体会,脑子里又开始考虑一些新的事情了。他憔悴的面孔立刻显露出了笑容,我心里却百感交集:这代知识分子太敬业了,把事业看得那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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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58 时间不容再继续交谈了,我和他走到了干校的大门口。大概是午休时刻的缘故,少有人进出。但为了防止有人看到,我没有走进去,相互也不宜再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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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60 我看着他的背影,高大的身子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子,逐渐消失在远处的小路里。这时,35岁的我突然酸楚地哭了:父亲,我多么想再陪伴你片刻,多么想为你分担一点你的苦难,你已是六十多的人了,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还有许多的话没说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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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62 当我回过神来,立即想到了孤独的母亲。我要立刻坐车赶回家里,把刚才一个多小时的情况如实地、细细地诉说给正在担心挂念着我们的母亲。她的头发也已经花白了,这个,我在探望父亲时都没来得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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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64 我立即退了旅店,赶紧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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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66 这次见面的事,父亲始终没有对人提及。十多年过后我向他的学生们说起时,他们都感到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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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68 过了一年多,父亲从干校回到北京了,业务活动也多了些。1972年五一节前夕,他给我写信,要我下次从兰州回北京路过西安时,顺便去探望一下三伯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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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70 我心里当然很清楚,实际情况绝不是父亲信里写的那么轻松,那时他依旧是自身难保,却更加惦念他的三哥。事后听母亲说,已经四五年没有直接听到三伯父的音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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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72 4月底,我到了西安,按父亲信里写的门牌号,找到了三伯父居住的小院子,只见他家的三间北平房明显地许久没人居住了,门口已堆放着邻居的杂物。我向居住在厢房里的邻居打听:“住在这儿的老苏在吗?”邻居很警觉地回答说,他是个被隔离审查的人呀,反问道:“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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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474 我见事情不好,找了个借口说:“他前年借走了我好多的粮票还没有还给我呢!”然后就急忙扭头走开了。在小路上走了一段后,又觉得不成:我的三大妈呢?我立即返回,问这邻居:我还是去找他的家人吧,那个“苏大嫂”在哪儿呀?对方回答说:“她早就住到她儿子家了,好像是在咸阳还是什么地方呢。”我只好作罢。回到北京说给父亲后,他脸色阴沉,低头沉闷许久,大概是对我没有见到三伯父,事情办得匆忙不很满意。后来母亲跟我说,你三伯父在建国前就买下了那个院子了,你说的东西厢房的人家不知是怎么住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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