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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05 他说:“找脉络,也相当于现代说的寻找‘小投资高效益’的途径。我们做研究,关键是有好的课题,找课题犹如找穴位、抓关键、找钥匙。可我们许多人就是不会找。大课题,就是学科的生长点。”我当时听了,自以为听懂了。可是,直到过了多年以后,他又跟我说起“游刃有余”和“庖丁解牛”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些说法,其实和他以前对我说过的“找脉络法”和“找穴位法”是一样的、相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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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07 1976年他在山西侯马度过了67岁生日,回到家里母亲照例给他做了热汤面。他对聚在一起的家人说:“孔子说,三十而立,我体会了,那时我独立工作了、成家了,很美满;四十而不惑,是指能够判断是非曲直,我做到了,我选择了留在大陆,有了广阔活动的空间;五十而知天命,我也懂得了,自己要‘夹着尾巴’做好自己的本职,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创造性的认识;六十而耳顺,我觉得也做到了,有了听到不同意见的思想准备而不畏惧了;我现在还想体味70岁的‘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即心态和认识可以提高到新的境界,且基本符合客观规律,进入自由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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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09 他还说:“把事情做透做精些,也非易事,我还不能做到游刃有余。”又说:“当你带着强烈的寻找脉络、穴位、课题的愿望时,你就能够从全局眼光深入到某个或几个局部,你才会有更好的进步或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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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14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1705994736]
1705997615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幸福,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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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17 我家1947年搬到西直门大街宿舍时,住北房五间联排房,独院。到了1967年后,只剩下两间屋子了,挤得不成。1976年的春夏之交,大约有十个从河南五七干校回来的中青年同事,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自发决定帮助我家在自己门前的空地上盖了一个小屋子作厨房。他们在干校已经练就了盖房子的全套本事。于是,每个星期天,是父母最高兴的日子,我家整天都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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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19 我记得,他们当中有徐光冀、徐苹芳、刘观民、高广仁、高炜、杨鸿勋等。就在工程已经基本完结的10月上旬的一天清早,杨鸿勋先生匆匆来到我家,把我父亲拉到一边,贴在耳朵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父亲听后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我们在一旁也觉得这两个人的表情很反常。过了片刻,父亲似乎缓过一点精神来,说:“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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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21 我们急忙问:怎么啦?怎么啦?父亲默默不语,但我们看得出来,他心里有大事。大约过了个把小时,又来了两个人,他才大声地说:“粉碎‘四人帮’啦!”大家很兴奋。我们问父亲,为什么刚才杨先生告诉你这个喜讯的时候,你竟然沉默不语呀?他说:“我有点不敢轻易相信这么大的好事。”然后赶紧对母亲说:“你想想办法,咱吃点好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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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23 接下来的几天,他多次说过,他自感很幸福。幸福、知足,是他经常使用的词。50年代我就听他说过:“我比我的父亲母亲都幸福,因为我看到了抗战的胜利,又看到了全国的统一解放。”“文革”结束时他又反复地说:“我又看到了粉碎‘四人帮’,我知足了。”父亲此后还说过:“我从事考古六十年,圆了梦,自感到幸福”,“我有那么多的学生,他们有了出色贡献,所以我是富足而幸福的”,“你的妈妈曾多次要我写书,我不以为然,告诉她,翁独健的教育工作做得极好,并不依靠写文章。其实我的学生分布各地,这才是最大的文章,他们的成果汇集起来重新谱写中国的历史,那才是最厚最好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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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25 母亲在高兴之余,建议父亲“索性退下来吧,你也是快七十的人了,现在正是合适的时候了。急流勇退、圆满告退多好”。父亲却说:“你正说反了,现在正是我做事情的时候,也该是开始做事情的时候,七十了,是时候了!”我记得,他把“开始”“是时候了”这六个字说得特别重。后来,他又对母亲补充说:“我得从冯家升、俞德浚那里得到些启示呀。”这大概是指他们仓促地结束了一生,丢下了许多还没有做完的事情,对社会损失太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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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27 母亲一贯很支持父亲的事业。自从父亲说过此话之后,母亲就再也没有提出过退休一类的话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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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29 1976年的深秋,父母两人去香山赏了红叶,还爬到了顶峰香炉峰(鬼见愁)。这也是他俩最后一次到达这个山顶,也许心情又和1945年登昆明的西山时有些相似吧。我不知父亲当时预感到了没有:之后的二十年,竟是他一生最为难得的黄金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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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31 从昆明出来的人,在50年代就都“如虎添翼”了,而父亲却整整晚了二十多年。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只顾往前看,还高兴地对我母亲说:“我是‘生逢其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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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33 父亲还想起了二十年前看过的话剧《蔡文姬》。他说蔡文姬经历了太多的曲折磨难之后,在她父亲的挚友曹操的再三撮合下,终于摆脱了许多枷锁再次成婚。编剧郭沫若先生写的诗歌《重曙光华》,成为整个话剧的高潮。不管现当代的大家们如何看待这《胡笳十八拍》是不是伪作的问题,但“郭沫若写的这四个字实在是太美了,多好的意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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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35 美国著名黑人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说过,最终评价一个人的尺度不是他在顺境中的表现,而是他在逆境中的作为。但我从父亲身上体会到,顺境和逆境两种情况下的综合表现才是更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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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41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忘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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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43 1966年我家被抄时,那个恶人闯进我家诈走了生活费。当时,父亲没听取我们子女们的意见,事后我们也就不愿再提及这个伤心话题。但如今“文革”结束了,我们又议论此事,父亲的学生们也和我们说,现在该去告他的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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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45 父亲先是沉默不语,后来见我们态度明确,这才说,那事发生后几天,他就估计到这个人是谁了,从他躲闪的眼神里能察觉到。但限于当时的环境,如果“硬”碰硬,可能会有几种后果,但很可能会更窝火。为了长远,忍让才是上策,装作窝囊废没什么。这才让我明白,当年父亲不去告状,并非来自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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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47 现在为什么还不采取伸张态度?我们问父亲,他说:“他自会受到良心责备,我从他现在的神态里能感觉到,让他自责去吧,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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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49 这几年里,父亲有一个少有的表现。无论是周围什么人,甚至包括家人,在和他说到那场浩劫时,他从不接应这个话题,不说他的苦和冤,而只是默默地听,直至等到下一个话题的出现。一次全家看电视,父亲风趣地说:“运动员有各种各样的,有的会射击,有的会摔跤,有的会跑,有的会跳,有的会拳击,有的能举重。相比之下,我能负重,负重也是一种锻炼。”他说这些话,也让我联想起他说过的裴文中先生:父亲从不问他受过的苦,裴伯伯自己也从不说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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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51 我牢牢地记得,父亲在韩振江的事情上,让我们一定要学会忘却,事实上家里人也确实不愿再提他了。我也牢牢记得,在风声急切的艰难时刻,我对父亲说过的那些过激的言语:你们学历史的,就是有个很坏的职业习惯,一说什么事情,就必然地条件反射,拿出古代的什么典故来联系对比,不嫌烦吗?分明就是借古讽今啊!您老人家务必要记住,把历史、把过去知道的全盘忘却,什么典故都不知,您也就容易轻装前进了……那时候,父亲曾经无语,似为同意了。可是,1979年年底的一件事,让我再次知道,他常在思念一些同仁、友人,绝没有忘却,甚至是深深地、隐隐地留恋着、思念着。母亲告诉过我:当向达、翦伯赞、陈梦家和黄文弼等几位先生获得平反,召开了追悼会之后,父亲在那些天里反而心情沉重了起来,总有所思,远重于当年获悉他们离世时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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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653 过了些天妈妈才追问他,怎么会是这样。他半开玩笑地说,钉子扎入肉里是一种持久的隐隐的痛,但当把钉子拔出来的时候则是另外一种剧烈的阵痛。还对妈妈说,没事的,都过去了,我不会让这种痛太持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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