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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5月22日,父亲应邀出席了在郑州召开的“中国世界古代史研究会第二届学术年会1983年学术年会”。在他的学术报告——“中国新石器文化”发言底稿中,有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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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纯主编的世界古代史,和苏联的多卷本世界史,两者相比,后者把中国部分写进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苏联学者特别重视中国史在世界史中的重要地位,而是恰恰相反。我这里想强调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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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不包括中国部分的世界史不足以代表全人类的历史,那只能是相当支离破碎的部分(历史),尽管它相当“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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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如果把中国史的研究独立起来,不把它摆在世界史中去研究,恐怕我们的研究也很难深入下去——要认识它自身在全人类史中的地位和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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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为什么外国人早已注意到世界史研究中应把中国包括在内,而中国世界史学家反而有时感到踌躇呢?……是什么环节出了毛病呢?……其障碍是,我们不能突破传统史学观——中国中心,因而未能把它放在世界史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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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据我的看法,我国近代考古学在建国三十年来已在向建立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化的中国考古学,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但是大成果的取得,重大课题的突破,队伍的壮大成熟,不能不经历艰苦努力的过程。没有这些,一部真正以考古学成就为其骨骼系统的、反映我们文明古国大国历史的、真正能反映它在全人类历史中的地位和作用的中国史,将是难以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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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5月在郑州会议上(左一王振铎,右一夏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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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家说过,别把世界史想得那么复杂。世界史,其实就分三大块:欧亚大陆的东部以中国为主,西部是欧洲,此外还有新大陆。在国外的世界史,都是把白种人当作主角,有色人种是配角。美洲,原本是有色人种,谈及历史却总是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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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世界史研究上特别强调中国要有话语权,本是指世界史专业人员理应具备的业务灵魂的底线。“如果连自己国土的历史特点都少有认识,怎么去和国外交流中国古代史。”他曾有些激动地说,“如果只是拿出了自己国家的第一手原始资料公布于世,却没有自己的看法,还一味地显示客观、广泛征求人家(白种人)的意见和主张,甚至自己也模仿着人家的口吻再来说道中国历史,似乎谦逊民主,却是最后落个别人说了算——从人家的意识形态、喜好和利益来‘帮助我们’写我们的历史,把我们的历史‘归顺在他们的历史旋律之内’了。这样能把我们国家的历史和它在世界史中的真实地位说清楚,研究透彻吗?有的外国人对我们的历史稍有了解,下车伊始就对我们说三说四,而我们还信为圣旨。我们这样的史学家,能受到世人、后人的尊重吗?这么做下去,我们的学术研究不仅会白白地绕一个大圈子,而且还会贻误年轻一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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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父亲再次说:“任何研究和实践,都要有明确的指导思想,即便是对客观情况的客观描述也绝不例外。我们既然当家做主,就不能只是提交素材,听奉别人的话,然后还洋洋自得地说不主观。这个病菌在独立自主的国家里蔓延,那怎么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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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后的十多年里,他又曾多次提起过“世界的中国”的话题。按我写作时收集到的部分材料,可依出现的顺序罗列如下:1989年5月,在湖南长沙召开的中国考古学会第七次年会的会议闭幕词中,提出了学会第二个十年里的任务是走向世界;1992年8月,在河北石家庄召开的“第四次环渤海国际学术讨论会”的讲话中,提出了“把区系观点扩大为世界的观点,从世界的角度认识中国”的方法论,即“区系的中国—区系的世界—区系世界的中国”;同年同月,在为《考古学文化论集(四)》撰文时,又明确提出了“世界的中国考古学”是环渤海考古的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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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这些讲话里的潜台词,或许和他在90年代与我的一次聊天有关,他说:“你注意到了吗?外国人绘制的世界地图,都是以欧洲为中心。可对于研究世界历史而言,或许用以中国或以亚洲为中心绘制的世界图,更为方便也更为符合实际。”我听了说,那会有很多技术困难吧。不想,为了我国地质—地震等工作的需要,我工作的地壳应力研究所于2014年已经制成了大篇幅的全球地图,它是以北极为中心,南极在左端中部,我国在中心右侧偏下。得以让我以新的视角再来审视中国和四邻疆土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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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京都文化博物馆的量博满教授,于1992年12月第二次见到了我父亲后,次年1月12日给我父亲的信里用流利的汉语写道:“我有幸再次聆听先生的教诲,这是感到欣喜万分和无上的光荣。苏先生是我年轻时代起就一直崇敬的先生,这次有幸长时间听取先生的指教,并与先生亲切交谈,作为学习中国考古学的外国人,我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从先生的教诲里我再次感受了先生深厚的学问功底及世界观,……同您当时的论文一样。回到日本之后,我们总在反复回味,思考先生一席教诲的含义。我离开北京之后,到杭州参观了反山、莫角山,及河姆渡,看了许多出土文物。我同严文明教授一起讨论了有关将来中日共同研究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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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在家中再次会见日本学者量博满,之后父亲把照片中人的名字写在旁边(左一《考古》编辑部张静,右二量博满,右一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苏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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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三星堆:“真正的巴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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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3月,父亲和几个同仁一道,去成都参加了国家文物局召开的全国考古发掘工作汇报会。回来后依旧沉醉在他的收获和喜悦之中,说难得这个机会,看了许多,收获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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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正式开会之前,他们都到省展览馆参观,看到了很多新鲜的东西。特别是到了省文物局的仓库,父亲更是高兴。据说他在仔细观看材料之后的会议发言中,还讲了些似乎和会议主调(“写好发掘报告”与“要有献身精神”)不怎么沾边的话,可他自己却很是满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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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下午看到的是一个新的巴蜀,跟我以前看到的不一样,跟展览馆里看到的也不一样。巴蜀是什么呢?如果说,在中原看到的是五千年以来的中国,那么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五千年以来的巴蜀,而不是表面上看到的美不胜收的几件特种铜器、特种陶器、画像砖墓等——我们毕竟是做研究的,不是搞收藏的,外国人也常常是欣赏我们文物之美,而并不注意和关心我们自己的历史。……值得庆贺的是,四川的两个姓陈的人,用了两年时间,花了两万元钱,发掘了2000平(方)米,拿回了摆放七八个架子的物品,地上还有竹筐子装满陶片,这些太可贵了。他们之所以了不起,是因为我在这里看到的是连续的系列,是五千年的古文化、古城、古国。……这次会议,不少发言强调,发掘完毕后一定要写好报告。这话不错。可我们该在此基础上,再向前思考些什么。我们不是古董商,我们要从中得到课题。巴蜀文化就是响当当的课题。我强调,要抓学科的生长点,最新、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学科的生长点。如果抓不住生长点,学科就没有生命力了。……早在30年代,有个美国人格维汉,他在华西大学教书,来到北平就和我讲过三星堆的发现,还给在日本的郭沫若写了信。郭沫若很重视,但那时候也只能是说说,郭先生没能看到真东西。这一次我看到的不光是东西,而且有断面,有了断面就可以把早的、晚的连起来了。早的是五千年前,其余是五千年到三千年前的,跨了这很重要的两千年。郭沫若若有知,会很兴奋的。……这次来蜀我明白了一点:巴蜀,是两个(族)人而不是一个。巴是巴,蜀是蜀。前者在宜川到重庆,后者在重庆之西。巴人很善战,和西面的郭沫若、东面的屈原的秉性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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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之后,他的发言被整理了出来,父亲将它冠以“提高思想认识,提高工作质量”的题目发表了。我问父亲,这个题目也太一般了,平淡无味,没有点出真正内容、特点和个性啊。他苦笑了之后说:“题目真是很俗,还连写了两个提高,可这里我是有用意、有所指的,‘讲的内容可不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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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悟到,他有意用最俗的题目包裹了或许有些刺目的内容。这个会议显露出,人们的认识还是有不小区别的。为讨论今后的工作规划,原来提交与会者的内容,主要是今后出书的计划。可他觉得,应该有学科的发展规划,这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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