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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增芬红了,日子也就不好过了,无论是在天津,还是在北京的天桥及京城的书茶馆、剧场演出时,时时有流氓地痞骚扰,有的坏人在台下大声说下流话,甚至到那些达官贵人家里唱堂会时也遭受过羞辱。马增芬在舞台上饱受凌辱,产生了放弃艺术转而上学读书的念头。就在这当口,唐山一个叫刘泽生的有钱人看上了马增芬,他答应可以满足马增芬上学读书的愿望。因刘泽生的岁数跟马连登先生差不多,而且已有家室,他想娶马增芬做妾,自然马的父母不会答应,可此时的马增芬决心已定,竟与刘泽生私奔了。她的母亲吴书善气得生了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马增芬与刘泽生结婚后,便告别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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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解放以后,刘家败落,已经生育五个子女的马增芬为维持全家生计考虑,加之新社会艺人的生存环境已经改善,于是重新走上了舞台。除演唱传统书目外,马增芬还编演了新书唱段,如《运粮路上》《叙家常》《邱少云》《江竹筠》等。1951年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说唱新书《新儿女英雄传》《石不烂赶车》。1952年进入中国戏曲研究院研究曲艺。1953年到中央广播文工团当演员,曾随团到全国各地巡回演出。在演出过程中,她对西河大鼓的内容、唱腔以及表演方法都做了大量革新。1956年在全国文艺会演中获演员一等奖。同年在全国西河大鼓流派会议上被誉为独具风格的“马派”创始人之一。1959年在全国曲艺会演中获演员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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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文革”开始了,马增芬也遭受了冲击。这一个时期,马增芬很少有演出机会,由于她出道早,对京津曲艺界各路名家大多有过交往,因此“文革”期间,时有外调人员找她了解情况,遇到这种情况时,马增芬总是知道一说一,知道二说二,从不添油加醋、上纲上线。在我保存的一些曲艺家手迹中,有一件马增芬于1968年年底写的证明材料,这份材料不单因其是一代鼓曲名家遗存手迹而珍贵,更重要的是通过马增芬亲身回忆,记录了旧天桥艺人生活的一个侧面,尤其对“天桥八大怪”之一的“大金牙”晚年情景及其子女情况的回忆,极具史料价值。以下是这份《证实材料》的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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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秀兰她们在1925年和1926年的时候,她家住北京天桥三角市场西南边一个花墙门楼里。她爷爷叫焦永泉,她爸爸叫焦金池,外号大金牙。焦秀兰和她妹妹焦秀云在天桥热闹场唱西河大鼓。那时焦秀兰十七八岁,我周岁4岁,就在焦秀兰地上唱过小段儿。她爸爸是拉洋片的天桥的八大怪之一。大金牙在天桥是很有名,吃的(得)开。她们家很赚钱,我周岁6岁就去天津了,我十三四岁上,在天津北海楼唱,和焦秀云同台,我仔细想,好像有秀兰,我想起焦秀兰是在天津唱过,仿佛在新中央和她同过台,还有哪,忘了。我记得她在北京和一个大学生干报馆事的叫什么,我不知道(后来知道他叫金时),她为姓金的和她家吵了架,那时候,我很忙,不关我的什么(事),我没记。谁和我说的这事?也许是她本人,也可能是她妹妹,具体想不起来了,对不上号,她表叔牛少卿给我弹弦子,他也了解焦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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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大金牙死。听说是吸白面死的。还听说他后来死之前净做坏事,这是我回忆的有这么些,具体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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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我爸爸和弟弟说过,大金牙的儿子小金牙,小名小丑,吸白面偷东西,能把法国教堂的地毯卷着偷走,他还给国民党干过事,说后来被枪毙了,后来还说又有人看见他了,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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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说唱团在天津演出,焦秀兰去后台了,我看见她,她说跟先那个离婚了,又嫁给一个跑合的老客(听说是资本家),她说又在这生了几个女儿,还抄写走了一个曲艺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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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说唱团在山西演出和山西的杂技团合演,有个练杂技的是父子三个人,我爸爸马连登跟那说话,就给我介绍说,他是焦秀兰的离婚的男人(这个人就是金时),他还说,那俩青年就是秀兰生的那俩孩子,就听金时说秀兰还想和他复婚呢,并说焦秀兰还给他们来信,她两个孩子和焦秀兰还通信。我提供一个了解焦秀兰全家的人,这人姓罗,叫什么我忘了(马连登知道),是大金牙的徒弟,也叫小金牙,他和大金牙学徒在一块很久,后来还一直在天桥没动过地方,他跟焦家什么事他都知道,焦秀兰和金时搞,他也会知道,这个人很好找,他就在天桥剧场对面热闹场那儿唱拉洋片,现在可能还在那住,在天桥剧场对面那边一问,就会找到,问马连登他可能(知道)这人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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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增芬1968.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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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证明主要谈的是“大金牙”女儿焦秀兰的情况,而涉及的人物“大金牙”可是老北京天桥大名鼎鼎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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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牙”本名焦金池,字文波,是老北京“天桥八大怪”之一,因口内镶有两颗金牙,人称“大金牙”。老北京天桥的“八大怪”在不同时期各有所指,按时间先后,早期为穷不怕、醋溺膏、韩麻子、盆秃子、田瘸子、孙丑子、鼻嗡子、常傻子8人,活动于清咸丰、同治、光绪年间;中期有耍蛤蟆的老头、老云里飞、花狗熊、耍金钟的、傻王、百鸟张、志真和尚、程傻子8人,活动于民国初年;晚期“八大怪”除了这位拉洋片的“大金牙”,还有小云里飞、焦德海、大兵黄、沈三、蹭油的崔巴儿、曹麻子、赛活驴共8人,活动于三四十年代。“老云里飞”是早期评书艺人的代表,本名白庆林,早年学戏,后从评书艺人亨永通学说评书,开场以敲渔鼓为号,先唱后说,以《西游记》段子最为拿手,兼卖一种名为“沉香佛手饼”的药糖。“小云里飞”能串演生、旦、净、末、丑,兼带武行跑龙套;练气功和摔跤的“沈三”,原名“沈友三”,最拿手的是“双风贯耳”和“胸前开石”;说唱数来宝的“曹麻子”,原名曹得奎,因满脸的麻子所以人叫“曹麻子”;“赛活驴”,原名关德俊,用驴行道具穿在身上,他妻子关金凤骑到他身上表演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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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牙”焦金池是河北省肃宁县人。1891年,大金牙出生在一个艺人世家。他的父亲焦永顺是西河大鼓艺人。焦金池最初随父到各地卖艺,后来同别人一起做过“腥棚”(即摆个布棚圈,内放伪装的畸形动物招徕观众),他摆弄过“六腿牛”“小人国”等,借以谋生。他家在天津塘沽有一亲戚,专为拉洋片艺人画洋片画,由此发财。故此,焦永顺便让焦金池学演拉大片。“拉洋片”,老北京的玩意儿,问世于清朝末年,当时老北京人管这种民间艺术叫“水箱子”,也叫“西洋景”“拉大画”和“拉大片”。道具十分简单,有一米多宽、两丈高的一个大箱子、几幅画片、一面扁鼓、一副小钹。箱子用青皮席子围起,上面掏几个圆孔,里面放几张画片。画片也很简单,或为山水,或为人物,或为亭台楼阁,又称“西湖美景八大片”;观众们趴在席子上,由圆孔向里观看,拉洋片的艺人蹬在凳子上用长棍指点解说,拉大片的用锣鼓伴奏,看完一张换一张。故事内容、表演题材有的是讲历史传奇故事,有的是评述社会现实问题,针砭时弊、通俗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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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金池学成后,到北京天桥卖艺,因人长得气派,口齿伶俐,嗓子好,唱腔滑稽悦耳,善于“使相儿”(做喜怒哀乐各种表情动作),会的曲目多,还能结合时事编写新词,如编唱了《外国人挖金矿》《八国联军进北京》《炮打西什库》等,不久便小有名气。由于他镶两颗金牙,人送外号“大金牙”,大金牙便成为他的艺名。拉洋片带唱可以说是大金牙首创的,他所研究出的一套唱腔,别具一格。他的大片、道具也与众不同。一般大片箱子设四个镜头,他的箱子装八个放大镜头,可供八人同时观赏。唱时的伴奏也透着新鲜,不用丝竹,只需一面小鼓、一面小锣和一面钹,缚在木架上,用线绳连接着,用手一拽叮咚乱响,非常悦耳好听,唱时就以它来伴奏。所唱的段子也是自己编的,大都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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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影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拉洋片代替了电影,给老百姓带来了欢乐。每到庙会期,家长就会给孩子们一个铜子,让他们坐在一条长板凳上,通过放大镜向里看。拉洋片的人拉着绳子把一张张图片拉下时,嘴里唱着:“望吧里瞧,望吧里观,看了一片又一片。西湖景、无锡景,孟姜女哭长城,还有新添流行片。望吧里瞧,望吧里观,再看军民打武汉,大元帅就是孙中山。炮火连天欢声震,推翻满清又讨袁。”有时不拉大片,光是演唱,也能赢得听众喝彩。焦金池还常常应邀为喜庆宴会助兴演出,居家妇女们也喜欢听他俗不伤雅的演唱。他演唱的选段于1929年(民国十八年)曾由胜利公司灌成唱片发行,并由电台播放,名噪一时,被归为北京天桥后期“八大怪”之一。所唱代表曲目有《夸美人》《绣花鞋》《小寡妇上坟》等。《北平指南》里有这样的记载:“最著者,要推大金牙之拉洋片,声名远震,盖其惹人欢迎与赞誉之处,即其唱词之腔调令人解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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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金池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就是马增芬“证明材料”里提到的那个焦秀兰,二女儿名叫焦秀云,她们两个随祖父学演西河大鼓书,不但模样儿漂亮,而且嗓子好,演唱很能叫座,当时曾被人称为“二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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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秀兰和焦秀云的嗓音清脆,吐字清晰。她们演唱的路子很宽,既能演唱短篇和中篇的曲目,如《小姑贤》《蓝桥会》《太原府》《三全镇》等;又能演唱长篇曲目,如《杨家将》《呼家将》等。由于西河大鼓是一种说唱并重的曲艺曲种,所以焦家姐妹在说白和行腔两方面都刻意求精。她们说白时,往往根据人物的不同身份、不同性格和故事的情节变化掌握快慢和气口,轻、重、缓、急,错落有致,因此单是说白就能吸引听众。由于具有一副好嗓子,焦家姐妹在行腔时无论抑、扬、顿、挫,都能运用自如,而且韵味醇厚。她们还善于刻画和抒发不同曲目中的人物和情景,以情带声,声情并茂。故而,焦家姐妹上座率较高,很受广大听众欢迎,在天桥有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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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金池的儿子小名叫小丑,很小的时候就能上场打鼓套,或垫场说笑话,人称“小金牙”。正如马增芬所说,20世纪30年代那会儿,“大金牙”在天桥很有名、吃得开,再加上他的两个女儿也能赚钱,焦家在天桥卖艺,收入颇丰;后曾一度移至天津卖艺,很受津门观众喜欢。自民国初始,“大金牙”在天桥撂地儿表演约有三十年,后来焦家二女出嫁,焦金池在生活上和精神上渐渐潦倒,1943年,年仅52岁的“大金牙”离世。马增芬听说“大金牙”是吸白面死的。我看过一篇文章也说“大金牙”晚年吸毒,倒毙街头。由此印证这是事实。据说“大金牙”死后曾有人写了一首打油诗:“洋片拉唱是独门,锣鼓声中已自尊。幸有双花堪媲美,可怜瘾死葬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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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增芬在《证实材料》中提到大金牙的儿子小丑吸白面偷东西,给国民党干过事,据说后来被枪毙了,可也有人看见他了,没死。我曾经看过一份资料,说焦金池之子焦若言(小丑)来京将此技艺传授给傅顺录之子傅文刚;后来傅文刚成立“北京傅氏天桥宝三民俗文化艺术团”,才将拉洋片重新拾起,在宣武区文化委员会的支持下编排了贴近时代、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的新段子。以此信息来看,小丑的确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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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风不起浪。传言中死了的“小金牙”另有其人,但死了的“小金牙”不是大金牙的儿子小丑,而是“大金牙”的徒弟,被称为天桥“小八大怪”之一的“小金牙”罗沛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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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牙”是北京人,本名罗沛霖,他是“大金牙”唯一的得意弟子。1925年,29岁的“小金牙”已经在天桥小有名气,凭着他那嘹亮的嗓子和唱腔中浓厚的韵味赢得了广大观众的好评。当年的天桥,拉洋片艺人约有六七位,在激烈的艺术竞争中,“大金牙”和“小金牙”师徒二人以一副好嗓子和高超的演唱技巧及丰富多彩的画片而出类拔萃。师徒二人还惯把当时发生的时事信口编成即景即情的词和浅白清明的唱段,打着锣鼓,做出种种滑稽动作,吸引过往人。后来焦金池一家去了安徽,“小金牙”则留在北京天桥,接替师傅拉洋片。“小金牙”的台风文雅,让座儿时总是客客气气,演唱时总是笑容可掬,对于只围观听唱而不肯坐下花钱观看的游客们,从不口出污言秽语,因而给大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1939年《新民报》曾对“小金牙”的演出特色如此报道:“他天然生成的一张利齿,把现代的时事,信口编成了即景即情的词儿,打着锣鼓,不慌不忙地唱下去,唱得有声有色,唱得津津有味。一样的片子,被他形容起来,便引诱得人们觉得非看一下子才肯放心,及至看了片子,才领悟到了‘见景不如听景’的真意,“小金牙”永远有新鲜的词儿,永远换新鲜片,也永远为一般人所捧场,永远为一般人所欢迎,据说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小金牙由这不可思议上,遂被称为天桥小八怪之一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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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沛霖(“小金牙”)20世纪50年代末仍在世,但已经没有了昔日的风光。为了适应社会形势,他特意绘制了中国工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历史画面和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历史画面,如《飞夺泸定桥》《淮海战役》等,配合画片,自编了成套的歌颂中国工农红军、八路军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新唱词,把拉洋片这种民间杂耍与政治宣传结合起来,以迎合时代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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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电影在北京市内的普及,来天桥看拉洋片的人越来越少了。1957年,天桥游艺场所被取消后,“小金牙”的拉洋片生涯从此结束。此时的“小金牙”的生活已陷入困境。据1958年8月21日鼓曲演员王艳茹写的一份揭批刘田利的材料记载:“在天桥盖大棚时,政府借给不能上地(演出)的演员一部(分)生活费,真有贫苦不能上地的罗沛霖,刘田利他没给(罗)借到……”“小金牙”去世后,拉洋片这种技艺濒于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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