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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宝瑞先生为人谦恭和蔼、诲人不倦。但就是这样一个演技超群,对于继承和发扬相声表演艺术作出过突出贡献的艺术家,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却遭受到严重迫害。1968年10月8日下午,刘宝瑞在北京房山路村劳动时突然被现场批斗,当晚逝世,年仅53岁。刘宝瑞死后其尸首被草草掩埋,至今遍寻无果,只留衣冠冢葬于北京朝阳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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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多数的相声涉及具有强烈政治意味的内容,还有一些相声矛头直指统治者,因而,历朝历代都对这种艺术形式进行过遏制。古籍中有记载优人被砍头的事例,清代曾禁演相声,民国时期有的相声艺人因讥讽时弊遭到迫害,抗战时期,相声艺人小蘑菇曾因编演《牙粉袋》《打桥票》等相声来讽刺统治者而遭到逮捕、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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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后,穷苦的艺人翻身做了主人。但好景不长,伴随着一个接着一个的运动,许多艺人纷纷受牵连,例如,曲艺界的连阔如、曹宝禄、荣剑尘等,京剧界的奚啸伯、李万春等在反右中,被划为“右派分子”,自此一蹶不振。如果说,“三反”“五反”和1957年的“反右派”斗争中,曲艺界“落马”的人数不多,而到了“文革”时,同其他文化部门一样,曲艺界也是重灾区,许多有影响的艺术家被无限上纲,遭到批判、劳改或被关押,以至于被迫害致死。刘宝瑞先生即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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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宝瑞先生被打成“黑帮分子”,自然与他从事的相声编演有关,他是个多产的相声表演艺术家,创编和演出的作品不计其数,各时期都有作品问世,每个阶段的作品,必然与社会现象有紧密的联系。笔者存有刘宝瑞先生生前整理的相声文稿数十份,写本文之时,曾逐篇阅看。有的正是“文革”时被揭批的作品,如1962年春节,刘宝瑞先生参与创演的多人相声《诸葛亮升帐》。这是中宣部为贯彻“国家暂时困难时期,物质生活贫乏,在宣传上应着眼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使人们充满笑声”的指示,中央电视台(当时名为“北京电视台”)举办以相声为主的《笑的晚会》,“大轴儿”是刘宝瑞等表演的多人相声《诸葛亮升帐》。内容说的是诸葛亮的一盘点心被帐下四员大将吃了,风格滑稽可笑,颇受欢迎。这段相声到“文革”期间被无限上纲,被诬为“恶毒攻击人民饥饿,抢点心吃,发泄对现实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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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刘宝瑞先生之死,也是说法不一。死讯最先是“专政队”管理的“黑帮分子”传出的,说刘宝瑞是吃安眠药自杀的;原因是刘宝瑞总是心口疼,还得下地干活,难以忍受病痛之苦,自求解脱……那个时候,如果被专政对象自杀,就是“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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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说法,很快就被否定了,因为刘宝瑞先生离世的第二天下午四点,广播局保卫处的人带来了法医,对刘先生的遗体做了解剖,最后的结论:刘宝瑞系因胃穿孔致死,胃里没有食物也没有药物的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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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刘宝瑞先生是怎么死的?直到2001年,当年与刘宝瑞同在路村劳动改造的邵燕祥写的《路村,刘宝瑞之死》的回忆文章发表后,才有了较为确信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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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祥先生是20世纪50年代有影响力的青年诗人,后转向散文、杂感写作。但是不久,由于他的诗和杂文中触及某些不公正和不民主的社会现象,受到批评和斗争,被戴上了“右派”帽子。1960年,为贯彻第三次全国文代会精神,在10月的秋风里,邵燕祥从劳动改造的农场回到北京,到中央广播说唱团与说唱团部分相声演员、创作人员一起帮助相声组记录传统相声,也是在这个时期,邵燕祥结识了刘宝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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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9月,邵燕祥随广播局专政队全体转移到路村。路村位于北京市房山区东南部,元朝以前成村,因姓得名。在“文革”前,北京地区许多村庄都有自家的绝活,或杂耍,或戏曲,都有鲜明的村落特点,大概是村民的祖先落籍此地就有了。路村的人喜欢唱河北梆子,曾有村剧团,已有百年历史。据说为了给新华社和中央广播局提供“劳动锻炼”的场地,“中央文革小组”组长陈伯达特地向8341部队要了房山县的两个农场;在南召村的农场给了新华社,在路村的农场给了广播局,说是为了“劳动锻炼”,后来就成为收容专政对象和审查对象的地方;据说农场搁不下,又放到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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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祥与刘宝瑞都是广播局的,但因被“清理”出“阶级队伍”的队伍越来越大。所以重新编队;原先的“专政队”打乱了,邵燕祥跟科研所的人分到一块儿去了;刘宝瑞则作为“专政对象”来路村参加秋收劳动的。他们几十个人住一屋,分成两排睡地铺,和刘宝瑞头对头睡的是同团的徐衡。徐衡在邵燕祥发表了《路村,刘宝瑞之死》一文后,补充了他所目睹的关于刘宝瑞离世前后的真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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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徐衡回忆,路村有六七百亩地,秋收时节天天白日在地里干活,晚上就在场上剥棒子(玉米)。当时广播局来劳动锻炼的大概有四五百人,围坐在山一样的玉米堆周围。虽然人很多,但很少有人大声讲话,都在默默地剥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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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宝瑞猝死之前的那个晚上,也在这里剥棒子。徐衡是这样记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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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那个管我们黑帮队的郭××忽然发现,就属刘宝瑞剥的棒子少。于是大声斥责之后,他就喊刘宝瑞站起来,又找来个大粪箕子,装满玉米,直到起了尖,让刘宝瑞背上,围着四五百人的大圈跑。那个专政的执行者,紧跟在后边,像赶驴一样,不断吆喝:“快跑,快点!再快点!还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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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刘宝瑞从我身后过一回,就总先听见他“哼哧!哼哧”大喘气,随后,就是那个专政执行者的吆喝声,盖过了刘宝瑞的“哼哧”声……那时候,见专政的人也跟着来了,人们都赶紧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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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衡与刘宝瑞白天一起劳动,晚上一起剥棒子,夜里睡觉在一个房间的地铺上头顶头。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遭到折磨和羞辱的刘宝瑞回到住处,已经瘫在铺位上,拿起那个小搪瓷缸,伸着颤抖的手,有气无力地哀求:“徐衡啊!你给我倒碗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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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宝瑞身患多种疾病,尤其是他那顽固的胃溃疡,折磨得他寝食难安,常常以小苏打之类的药物维持,因此身体一直比较虚弱。刘宝瑞病魔缠身,大家都知道的。造反派当然也知道。像刘宝瑞这样的病号,在正常情况下,在劳动时,本应受到照顾,但是专政队管理“黑帮”的这些人,大都是一些已丧失人性的魔鬼,他们不但不照顾刘先生,还常常找他的毛病。刘宝瑞劳动时,因胃病发作,休息不好,吃不进东西,浑身无力,与强壮的人相比,动作要慢,拎的东西也少,结果那些无良之人就把刘宝瑞单独拉了出来,说别人都扛一大包稻草,你就拎这么点。于是现场批斗罚站,一站就是溜溜一天。等其他人都下工了,因没接到看管“黑帮”的人的命令,刘宝瑞还在那儿站着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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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位出身穷苦、走南闯北吃过大苦的艺人,刘宝瑞虽然病魔缠身,有时还要遭到非人的折磨,但他平常并不麻烦别人。“天天晚上干完活回屋,总是先拿上小搪瓷缸,艰难地一步一步挪到院里开水桶接水,再蹭回来打开几个小药瓶,倒出几粒来,就水吃下去。然后吃力地拉开褥子,慢慢躺下,用夹被盖上,赶紧闭目养神。”徐衡曾听刘宝瑞说过,他血压高,有心脏病,吃的主要是治心脏病的药,还有肠胃也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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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同室的人们听刘宝瑞像往常一样呻吟,声音时大时小,声调却拖得很长很长。熄灯后,夜深人静,哼哼声显得更大了。全屋的人心里都清楚,刘宝瑞这次受到的伤害不轻,但在非常时期,没有人敢去安慰他,照料他。劳累了一整天,大家都疲惫不堪,很快就在刘宝瑞痛苦的呻吟中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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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以往,虽然夜里刘宝瑞因病痛难以入眠,但只要起床哨一响,他就会按时起床,做上工的准备。可这天的早晨,起床哨响了,同室的人都麻利地穿好衣服去洗漱,但刘宝瑞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有人报告了专政队的人,来人连骂带踢,可刘宝瑞还是一动不动,再仔细一看,早已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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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宝瑞死了,也算是脱离了苦海,摆脱了病痛和“不良之人”的羞辱。中国相声史上不可或缺的一代单口相声表演艺术大师,就这样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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