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004115e+09
1706004115 我六岁那年,小妹妹保佩才刚出世,尚未满月,父亲就被送去劳动改造了。从此,我们四个子女就再也没见过他。然而我们却仍然在他所留下的阴影里过日子,“反革命家属”的帽子,使我们一个个都抬不起头来。在那个时代,对于像我们家这种背景的孩子而言,可以说是前途茫茫,根本看不到出路。
1706004116
1706004117 我并没有因此而恨父亲,我相信他只是大时代下的一个政治牺牲品。
1706004118
1706004119 父亲在的时候,我们家一开始是住在淮海中路的飞龙大楼。它并不是什么豪宅,小时候我还有点不明白,既然父亲是个大资本家,拥有上海“A字墨水厂”,为什么家里过的仅能算是小康的生活呢?长大成人后,才明白是因为父亲有两头住家,母亲只是他的外室。不过到新中国成立后,母亲也解放了,开始反抗这不平等的待遇。结果父亲就把我们迁出飞龙大楼,搬进淮海中路2018号,一间西班牙式的老房子里。
1706004120
1706004121 对于老房子里发生的事情,我记得的事不多,都是些奇奇怪怪、断断续续的情景……
1706004122
1706004123 比如,我记得有一次带着弟弟,跟着隔壁邻居的孩子们,去看我们家后面白俄老太太家的母狗生小狗。我们这些小孩不知怎的激怒了那只母狗,那些比较大的小孩跑得快,一溜烟就不见了。可是弟弟还很小跑不快,不知道是怕会挨母亲骂,还是我那时就已经有侠义精神,反正我代替弟弟被母狗咬了,肚脐眼遭了殃,整整缝了一百针。
1706004124
1706004125 还有就是那个时候,小孩子都在学扭秧歌,我也跟着扭,大概因为我扭的时候笑得特别甜,常常得到大人们的表扬,这或许就开始了我对舞蹈的兴趣吧。
1706004126
1706004127 对于搬家,倒不太记得当时有没有很兴奋。虽然新房子比原来飞龙大楼大得多,我好像还有了自己的房间,但我记得的只是母亲挺着好大好大的肚子,不能跟我们一起坐家里的三轮车,她独自一人搭乘门口的有轨电车。新家在淮海中路底,刚好在同条线路有轨电车的最后一站。
1706004128
1706004129
1706004130
1706004131
1706004132 父亲和母亲
1706004133
1706004134
1706004135
1706004136
1706004137 父亲在办公室
1706004138
1706004139 才搬进新家不久,家里就发生变故,父亲被抓去劳动改造了。
1706004140
1706004141 这以后母亲开始做各种不同的工作,来维持我们四个子女的生活。母亲是个很能干的知识分子,当初学校毕业以后,就因为长得漂亮,还说得一口英文,应聘当了父亲的秘书,才会成为父亲的外室。
1706004142
1706004143 母亲还写得一手好字,所以新家很快又成了印刷公司。那年头连平版印刷也未开始,印刷得靠人工刻版。母亲每天写好钢版,然后交去印刷。后来母亲不知道怎么的,又当了体育老师,在青年会教游泳和花式跳水。母亲常常提起,她去香港以后还参加了第一届花式跳水比赛,拿了个冠军。
1706004144
1706004145 保佩说当时母亲参加比赛,她和其他几个哥姐,由外婆带着,到楼下的凉茶铺看电视转播比赛。那时香港不是每家人家里都有电视机,只有凉茶铺有电视机,你得在他们那里看电视。比赛好像是在香港维多利亚公园的游泳池举办,开幕式那天连港督都出席剪彩,可见非常隆重。他们当时也非常兴奋,逢人就说“这是我们的母亲”。
1706004146
1706004147 但是我怎么没印象呢?
1706004148
1706004149 保佩说那时我还在上海,所以很多的事情都错过了。直到前几年母亲要卖房子住进养老院,我替她整理收藏的旧东西时,才看到那张她和当时港督握手的照片。而且,那天还听到母亲说出一个秘密。
1706004150
1706004151 “到底您那时一共有几个人参赛?”也不知道我们中的哪个突然想起问母亲这个问题。
1706004152
1706004153 没想到母亲得意地回答说:“那年代哪家的女孩敢去跳水啊?要知道我还是花式跳水呢!”
1706004154
1706004155 “那……你岂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比赛?”
1706004156
1706004157 此时母亲已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思路不是很清楚。反正若在以前的话,她绝对不会告诉我们原来她只是自己跟自己在比赛,冠军是她,亚军也是她。
1706004158
1706004159 知道了母亲的“秘密”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拿这事来开玩笑。但是仔细想想逾半个世纪之前,有几个女子能像母亲那样,不但能游泳,还能花式跳水!可见当时母亲有多新潮,是个走在时代前头的新女性。
1706004160
1706004161 母亲泳术这么好,没人相信作为女儿的我却不会游泳。那是因为母亲认为教自己的孩子事倍功半,所以就让她的同事教我游泳。不知道是因为我笨,还是这位同事真的像母亲认为的那样,出于嫉妒她把气出在我身上,才上第一课,二话不说就把我推进了游泳池……从此以后,我再也克服不了落水的恐慌,也就再没学会游泳。
1706004162
1706004163 父亲被下放劳改后,他的四弟,也就是我的“四爷叔”,为了要稳住我母亲的情绪,常常接济我们,但是还是挡不住这场婚姻以离婚而结束。母亲最终与父亲划清了界线,让我们四个改跟她姓郑,然后就先后带我们四个子女,到香港去投靠她的哥哥,也就是我舅舅。
1706004164
[ 上一页 ]  [ :1.70600411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