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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我的一位好友的美国朋友，自告奋勇肯为他“看”，这是我第一次听胡导演讲《华工血泪史》剧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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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导演为拍《华工血泪史》，可说是历经波折。当时胡导演找到的一位副导演，一位美国犹太姑娘，对胡导演非常崇拜，把胡导演的事当成她自己的事在办。她到处找，四处碰，居然让她找到了一位好莱坞的制片人，也是位女士，是美国面包大王的后代，对胡导演非常赏识，马上决定把这部戏接下，要为胡导演筹钱来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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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筹备又过了好长的一段日子，就听见胡导演在那儿，左一版右一版地重修剧本。胡导演总算明白，要打进国际市场先得过剧本这一关，剧本不通过，预算就无法打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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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第一回预算打出来，好像是三百万美元，在二三十年前，这个数字对中国导演来说当然是天文数字，但对好莱坞而言，却只是一部低成本的制作。他和制片单位的条件是大家各一半，也就是说胡导演得先筹到另一半的一百五十万美元，没想到这一百五十万美元竟然是那么难筹。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这一百五十万美元还没见影子呢，三百万美元的预算变成了六百万美元了，一直到胡导演走之前他再告诉我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千二百万美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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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越来越难成事了，没想到胡导演却碰到了贵人。吴宇森拔刀相助肯出任执行制作，卡士上换成周润发来主演，虽然发仔的片酬要五百万美元，追加了三百万美元，他也总算筹到了一千五百万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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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地困难，用了那么长的时间，他终于都走出了第一步，然而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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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只是恨自己不成器，我这个所谓的大弟子，叫了半辈子的老师，什么都没学到，更不能代他完成这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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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老一派的人都很忌讳，别说生死了，就连“遗嘱”两个字都不愿提。胡导演就是这样，突然走了，什么话都没留下，所以什么都得靠猜，去猜这个走了的人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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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胡导演死后会想葬在哪里呢？他是北京人，会不会想叶落归根呢？又或许他已经背井离乡那么久，早就对北京没了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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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胡导演既然选择在台湾离开这个世界，想必会想安葬在这里，这样也方便台湾的弟子们，以及台湾演艺界的朋友们能时常去悼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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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胡导演的义女小瑜，经常在胡导演身边的摄影师小陈，还有《中国时报》的卜大中却都异口同声，说是曾听胡导演表示过，百年归老有意葬在洛杉矶的玫瑰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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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的吴宇森导演和他太太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传真来说，他们在玫瑰岗买了五幅地，愿意捐出一幅给胡导演，将来等他百年归老，他们可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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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听了都会被他的情意所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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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非得在美国成立一个基金会，是因为胡导演留下的一百八十多箱的“宝贝”，我把宝贝两个字加上引号，是因为这些东西，当胡导演活着的时候，都被我叫作“垃圾”，他一旦人不在了，却把这些垃圾当成了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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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导演入了土，他的义女小瑜，第一时间冲进胡导演洛杉矶的公寓，翻了半天，也不知道她拿走了什么，就失踪了。等我们几个（包括张错教授、小木夫妇、小陈和Katy，还有我）进去时，只见一切一如以往，窗帘紧紧地拉着，写字台上的台灯还是亮着，到处都堆满了书。客厅不用说了，写字台上、画桌上、书架上，最不忍目睹的是他的那张床，堆满了书，只留下一个小空间，刚刚好够他躺下。每一本书都贴着黄色的便条，写着他读书的观后感。给我的感觉，他不是在看书，他是在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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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他们大伙儿帮着我一块把东西一箱箱地封起来，后来每个人都得上班有自己的事，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坚持在那儿装箱。我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这时《上海探戈》已经在天津开拍了，也就是说，我必须在一个星期内，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箱子，封好后放进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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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导演是个艺术家，拍起戏来有条不紊，但生活上就一团乱了。就拿他的美国公寓来说吧，他和师母离异那么多年，从来没去做个过户手续，所以他一走，师母仍然是那公寓的合法拥有人。师母要把公寓卖掉，我虽然想从师母手中把公寓买过来，把它作为“胡金铨故居”供后人凭吊，奈何师母怎么都不肯卖给我，先是说我没钱，后来我告诉她，我接了周令刚的飞腾公司一百集连续剧，她改口说公寓风水不好，导演住那么久就霉那么久，反正就是不肯。不过我还是把导演的公寓打扫得干干净净，让师母交付与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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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胡导演这件事，我懂得了什么都得按程序办事。我们在美国注册了“胡金铨基金会”，同时去办理遗产产权登记。胡导演的三姐是他唯一的亲人，三姑说她不要这些东西，但是却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必须通过律师，从三姑手中继承这些遗产的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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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东西就一直放在仓库里好长一段日子，其中包括导演寄放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以及皮尔斯伯里（Pillsbury）的东西。如何保存成了我每天牵挂的问题，基金会没钱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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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姑起初想把这些东西放在香港，不管怎么说，导演是在香港起步的。奈何当时香港的电影资料馆在旺角，经费也不足，最后在石大哥的调解下，我终于答应寄放在台湾电影资料馆，还签订了合同，他们整理后，会给我们一个明细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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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去台湾电影资料馆的仓库参观过，看到他们确实费心做了很多工作，两三年前还很成功地办了长达两个多月的展览，更把部分资料运到香港，香港也举办了胡导演的展览。我们美国基金会也希望把香港这批展览物品运去美国，在世界各地继续作展示，这是多年来我们基金会的心愿，我们要让胡导演的名字，刻在世界每一个角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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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何梦华导演临了，也有个心愿，就是希望他的手印脚印能印在香港星光大道上。他说有一次他带孙子去走香港的星光大道，因为孙子找不到爷爷的手印和脚印，感觉很失望。相信导了一辈子的电影，这一刻是最下不了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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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晚年我们常在一块，若早知道他有这样的心愿，或许我会跟有关单位提一下，反正这种事情也没有个准则，你不提，别人也不知道你在意。当然你手印不在上面，也不能代表你没有为香港电影出过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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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的时候我正在内地忙着拍戏，不过幸亏我还是能赶回来，送他最后一程。如果我没回来帮他张罗，他太太还不知道演艺圈该跟谁联络，到底这辈子他只做过这个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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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老师里面，最让人心酸的是岳老爷岳枫导演。其实他是最长寿的一位，他自称九十岁了，实际上他要到生日才九十岁，他生日是农历七月三十，地藏菩萨诞辰的同一天，所以我常说岳老爷是地藏菩萨来度我的。他走也是七月份，不过是公历7月3日，那是1999年，所以他没来得及等到千禧年就跑了，等不及要去会师母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比师母大那么多，却是师母比他先走。师母也不放心他，不断地叮嘱他身边要放个钱。他是想着孩子等钱用，自己有多少就给多少吧，没想到孩子不孝，把老人家扔下，自己一家大小移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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