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008903e+09
1706008903
1706008904 我也匆匆忙忙收拾简单的行李、画具,精心挑选了自己的五十多幅作品随身带走。这些作品,是我在巴黎留学十年的精华,是妻子陈芝秀新从巴黎装箱运来的。我把家具、书籍等全交托给了当时学校的秘书长赵某,但后来全散失了。1937年7月14日,我乘由北平开往南京的火车,好不容易到了南京。在南京,得知陈芝秀在我一再去信催促下,不久就要带女儿回国的消息,于是我准备到上海去接她们。我还特地去拜访德国大使陶德曼。陶大使很欣赏我的画,说我的作品十分像16世纪德国肖像画家霍尔本的作品。他一见我就问:“你准备到哪里去?”
1706008905
1706008906 我说:“不久妻子女儿要从法国回来,我要带家眷到杭州老家去。”
1706008907
1706008908 他又问我对中日打仗的看法。
1706008909
1706008910 我说:“看样子打不长吧!”
1706008911
1706008912 他笑笑,不大赞成我的看法,说:“尊敬的先生,你可不要太天真了,战争是无情的。这仗,我看不仅要打起来,而且可能要打很长时间哩!”他看到我随身带着一大卷画,便对我说:“你这样带着它方便吗?你要是放心的话,这些画可搁在这里,我替你保存。”
1706008913
1706008914 我当时就把画交给他了。从此这些画就像泥牛入海,再也没有消息了。
1706008915
1706008916 事隔14年,新中国成立后的1951年,我们在北京故宫午门城楼上举行《敦煌文物展览》时,当时的外交部举办了一次招待外国驻华使节的专场,要我用法语做接待工作。在场的瑞典公使阿马斯顿先生问我:“法国最近出版了一本《沿着玄奘的足迹》的书,你看见过吗?”我回答没有看见此书,公使先生表示他回去后可以将此书寄给我。他记下了我的地址。《沿着玄奘的足迹》这本书寄给我不久,我接到瑞典公使给我的来信,邀我全家到瑞典驻华使馆去做客。我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不知如何办。我把这个情况请示了郑振铎局长。他同意我按时赴约。我到瑞典驻华使馆后,公使先生热情地接待了我。他微笑着问我有没有丢失什么自己最心爱、最宝贵的东西?我想了半天,歉然地说我想不起来了。这时公使先生就拉开客厅的长沙发。我突然间发现了一个奇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见了1937年7月14日我在北平匆匆用床上的花床单包裹的那一卷画,即我寄存在南京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先生那里的一卷油画。我激动地用颤抖的声音问:“公使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公使先生立即叫一位王先生出来见面。
1706008917
1706008918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公使先生说:“那天参观敦煌文物展览以后,我要王秘书将《沿着玄奘的足迹》一书寄给你。王秘书看到你的名字后,他说您正是他多年要找的人。原来王秘书在南京德国驻华使馆工作,1937年日本占领南京,德国使馆撤退时,王秘书把这卷画带到苏州老家藏起来了。一转眼14年过去了,他一直找不到常先生您。现在他知道您在北京,他希望物归原主。于是我就促成此事,要王秘书到苏州老家取来这卷画,现在是物归原主了。”
1706008919
1706008920 公使先生要我亲自打开画卷清点画件。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摊开了五十多幅油画。我说:“公使先生和王秘书,我太感激你们了。你们喜欢哪几幅,请留下做纪念吧!”
1706008921
1706008922 公使先生恳切地说:“您的好意我领受了。我认为画就是画家的生命,我不能要。我很快慰,这是我生平做的第二件好事。第一件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我给一个孤儿找到了他的亲生母亲;第二件好事,就是使您找到了失而复得的这些如同生命一样宝贵的画。因为这两件事都是通过我而成人之美的,这是我非常欣慰的。”真的,公使先生这种助人为乐的善举使我永远怀念他。
1706008923
1706008924 随着日本侵略军的进攻和国民党军队的节节后退,北平艺专向后方迁移。9月,我在杭州接到赵太侔来电,要我立即到江西庐山牯岭办学。我把妻女安顿在上海以后,只身赶往江西南昌,开始了长达两年的逃难生活。
1706008925
1706008926 临别时,女儿沙娜给我一块马蹄铁。这是我去长城的路上拾到的,她要我随身带着。因为在欧洲,马蹄铁是幸福的象征。但是,在中国,这块象征幸福的马蹄铁,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1706008927
1706008928 列车一到南昌火车站,警察见我西装革履,就涌上来检查我的皮包,他们发现一张我在法国留学时的学生证。在学生证上,我的名字写得很草,像“常青川”似的。据说这个常青川,是当时江西地下党的一位同志。
1706008929
1706008930 警察问我:“你叫常青川吧?”
1706008931
1706008932 我为了避免麻烦就答应了。
1706008933
1706008934 他们对我不但怀疑,而且当共产党来处理,翻箱倒箧,又把我的皮包翻了一遍,发现女儿沙娜给我的那块马蹄铁。他们说:“你带马蹄铁干什么用?”
1706008935
1706008936 我说:“在欧洲这是幸福的象征。”
1706008937
1706008938 他们不信,硬说马蹄铁是特务用的联络记号,是什么信号之类的东西。他们不让我走,把我押到警察厅看守所拘留起来。
1706008939
1706008940 那时,南昌很热,夜里睡不着觉。我想这一回不得了啦!他们把我认做“常青川”,又把马蹄铁视为信号,看样子凶多吉少了。怎么办呢?我掏出几块大洋给一个小警察,叫他替我给武汉的国民党教育部打电报。第二天清早,我的行李到了,教育部部长的电报也来了,警察们检查了我的聘书,才把我释放。我立即赶路前去牯岭。
1706008941
1706008942 到达牯岭后,与赵太侔和江西籍的讲师谭旦均等经过短期筹备,10月在江西牯岭开学。开学不到两个月,由于战乱,牯岭也不能待了,大家商量去湖南,因此又迁至湖南沅陵。这年11月到达沅陵老鸦溪复课不久,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也从杭州迁来。1938年初,教育部决定北平艺专和杭州艺专两校合并为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成立了校务委员会,由原杭州艺专校长林风眠任主任委员,原北平艺专校长赵太侔和我任委员。从原来的情况看,杭州艺专的人马多,北平艺专的画具多。因为各种关系和矛盾,两校的人合不来。我是杭州人,又在北平艺专执教,所以有关人士想让我起一个团结和缓冲的作用。但是,由于派别及许多十分复杂的原因,我左右为难,而且吃力不讨好。国立艺专在沅陵办学的七八个月中,吵闹的事接连不断。我一方面要应付各种烦人的人事纠纷,又要处理大量的办学事务。林风眠和赵太侔因为原来都是校长,有一套原先的人马,除开校务委员会议外,大都住在家中。我成了一个驻校的常务负责人,艰难地处理着办学、生活等多种事务。特别是学校地处沅陵,生活和教学设施缺乏的问题很难解决,合并的两方学校的一些教职员坚持分校的立场。是年秋,北平艺专和杭州艺专的八名教授联名向校务委员会提出改善生活和教学条件的书面要求。林风眠接到书面要求后当夜独自出走,随即杭州艺专的师生就罢教、罢课,以致后来在国民党特务的挑动下发生械斗和围殴进步师生的事件。1938年冬,校务委员会撤销,实行校长制,由滕固任校长,赵太侔被聘为实用艺术部主任,我被聘为造型艺术部主任兼西画系教授。
1706008943
1706008944
1706008945
1706008946
1706008947 1938年,国立艺专迁校至湖南沅陵时,常书鸿夫妇及女儿与师生们在一起。
1706008948
1706008949 不久,学校开始撤离沅陵。这次近千名师生员工的大搬迁,因教具多和交通工具缺乏,走走停停,整个过程用了几个月,直到1939年春,才搬到云南昆明。在搬校过程中,因滕固生病住院,委托我负责搬迁时期的全校工作。其问搬至贵阳时,2月4日遭遇了日本飞机的空袭。我们住的旅馆被炸毁,旅客炸死几个,幸好,我们师生无人伤亡,但一些校产设备和师生的财产遭受严重损失,我的全部书画、藏书也化为灰烬。空袭时,我正在医院探望滕固校长。轰炸后,在一片灰烬中,我仅找回了在巴黎学习和参展时得到的金、银两枚奖牌,另三块也一同被毁了。敌机轰炸时,陈芝秀和沙娜均在旅馆。她母女二人从废墟中死里逃生,作为难民,被贵阳天主教堂收容。女儿沙娜进了天主教会创办的小学上学。天主教堂传教的嬷嬷为法国人,她们母女两个因在法国生活了多年,讲得一口流利的法语,因而能够与他们互相沟通。频繁的战乱和生活的颠沛流离,使刚从法国回来的陈芝秀,难以看到生活中的出路,心理上也难以找到需要的平衡。在天主教会稍稍安定的生活照顾和布教活动中,她开始信仰天主教义,不久便成了一个十分虔诚的天主教徒,似乎为苦难找到了一种寄托。
1706008950
1706008951
1706008952
[ 上一页 ]  [ :1.70600890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