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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通过自己的劳动,看到围墙挡住了牲畜的啃咬和破坏,里面的幼林生长得郁郁葱葱,工作人员及参观游览的人能在安全稳固的栈道上来来往往时,心里真是充满了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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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敦煌,消息不胫而走,声势铺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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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后方陆续来了好几位我在国立艺术专科学校的学生。董希文和他的妻子张琳英,首先风尘仆仆赶到了这孤悬塞外的艺术洞窟,这使我大喜过望。希文是我相当看重的门生,他来了,我仿佛添了左膀右臂。我要他带着琳英着重临摹壁画。隔不多久,张民权也来了。再接着,李浴、周绍淼、乌密风也来了。这些年轻人各有各的追求。李浴就一直在关心和搜集美术史的资料,对这个宝窟自然很快着了迷。有这些年轻人在身边,我的胆气也壮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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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困难也接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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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临摹壁画,这纸、笔、颜料就难以为继。纸,当时最好的要算四川的平江竹浆纸,但由于交通阻塞买不到了。我们只好就地取材,用窗户皮纸自己来裱褙;笔,画秃了,自己来修理,一用再用。颜料的需要量很大,单靠带来买来的一些颜料,简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怎么办?我们想来想去,想到古代民间艺人用的颜料,就自己动手做试验。把红泥用水漂净加胶做红色颜料,黄泥做黄色颜料,其他也一一找代用品。这一着棋果然就走活了。这种天然颜料,不仅资源无限丰富,而且还不易褪色。这样,我们一早一晚每人手里一个碗一根小棍,边聊天边碾起颜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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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临摹壁画,也是事非经过不知难。洞壁上的画还好说,可以一块一块分片包围,洞顶上的画就要命了。画上几笔,早已手臂酸麻,描绘无力了。加上洞中幽暗,工作中时常要点一支土蜡烛,烛光摇曳,时明时暗,更容易疲倦。看看古代画工的笔法,是这样错落有致,遒劲奔放,许多地方简直是一气呵成。我心里不禁掀起崇敬之情。历代画坛评论,往往只谈士大夫的画,对画工的画,不屑一顾,这种偏见很可笑。看看这儿吧,画工中有多少丹青的高手!我自己用土颜料临摹的几幅北魏壁画,论气势的恢弘,论线条的粗犷,法国野兽派画家鲁阿的作品,又何尝能超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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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较为简单的调查工作,也自有一番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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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我和另外两个同事就经历了一场虚惊。当时我们没有长梯子,只靠一根长的杨树椽子,每隔30公分钉上一个短木棍而制成的“蜈蚣梯”,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登。九层楼高44米,其南侧编号为196窟半悬在30余米高的岩壁上,窟口有前人题字“此洞系从山顶下”,留下了进洞的方法。但我们是从下层架蜈蚣梯上去的。调查结束后,正准备下来时,不慎将梯头移位,梯子倒了。我们被困在洞中,上不着顶下不着地。还是老窦有经验,他瞧了瞧四周的情况说:“如今只有从崖头爬陡坡上山顶,险是险些,好在路不长,只有一二十米。我先爬给你们看看……”他说完,果然弯腰躬身,十分敏捷地爬了上去。一个艺专学生,自恃年轻,也奋勇往上爬,谁知刚爬到一小半,连声大喊“不行,不行”站住了。我也不示弱,试着跨了几步。原以为坡上的沙石是软的,用大力一蹬会踩出一个窟窿,没想到下面砾岩很硬,弹力特大,反而站立不稳,差一点摔下去。惊慌之中,我手中拿的一个调查记录本,飘飘荡荡落到了崖下。老窦看我们这样狼狈,知道不好,忙高喊:“你们都原地站住,不能再动了,我这就下山去拿绳子。”隔了好一阵,他拿回了绳子,从山顶吊下来,才一个一个把我们都拉到了山顶。他又想法去拣回这个调查记录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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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调查和保护工作的开始,我们的生活条件变得越来越艰苦了。四五个月过去了,重庆教育部分文没有汇来,只好向敦煌县政府借钱度日,债台越筑越高。为了解决工作中这些棘手的困难,我只好一个人跋涉戈壁,往返城乡,天亮出发,要摸黑才能回到家,常常是精疲力竭,困顿不堪。更使人忧心的是,这个满目疮痍但储满宝藏的石窟,随时会发生危急的警报。昨夜刚发生458窟唐代彩塑的通心木柱因虫蛀突然倒塌,今天在检查时又发现159窟唐塑天王的右臂大块脱落下来。报警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我们一阵艰苦的修补劳动。因为这些文物的修补工作,本身就是艺术性很强的活,不敢轻易委托民工,只好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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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困难,是远离社会的孤独和寂寞。在这个周围四十里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洲上,交通不便,信息不灵,职工们没有社会活动,没有文体娱乐,没有亲人团聚的天伦之乐。形影相吊的孤独,使职工们常常为等待一个远方熟人的到来,望眼欲穿;为盼望一封来自亲友的书信,长夜不眠。一旦见到熟人或者接到书信,欢喜若狂,而别人也往往更易勾起思乡的忧愁。特别是有点病痛的时候,这种孤寂之感,更显得可怕了。记得有一回,一位姓陈的同事,偶受暑热,发高烧,当我们备了所里唯一的牛车要拉他进城时,他含着眼泪对我说:“所长,我看来不行了,我死了以后,可别把我扔在沙堆中,请你把我埋在泥土里呀!”后来,他病愈以后,便坚决辞职回南方去了。类似的情况,对大家心理影响很大,因为谁也不知道哪一天病魔会找到自己的头上。的确,如果碰上急性传染病,靠这辆老牛车是很难急救的,那就难逃葬尸沙丘的命运了。在这种低沉的险恶境况下,大家都有一种“但愿生入玉门关”的心情。但对于我这个已下定破釜沉舟之心的“敦煌迷”来说,这些并没有使我动摇。记得画家张大千在1943年初离开莫高窟时,半开玩笑地对我说:“我们先走了,而你却要在这里无穷无尽地研究保管下去,这是一个长期的——无期的徒刑呀!”张大千于1941年和1942年先后两次来敦煌,第一次曾对敦煌洞窟进行了编号,计309号,将唐代洞窟分为初、盛、中、晚四期,并临摹了不少作品。他的画风,在后期受敦煌壁画的影响。老窦原来是张大千手下的杂工,因熟悉情况,勤恳手巧,便继续留下来做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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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的话给我一阵苦恼和忧愁,但我的决心已定,笑着对他说,如果认为在敦煌工作是犹如“徒刑”的话,那么即使是“无期”我也在所不辞。因为这是我多年梦寐以求的工作和理想,也正是这种理想使我能够在多种困难和打击面前不懈地坚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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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 第五章 艰难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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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心血沥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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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敦煌,我一心都扑在工作上,保护洞窟、内容调查、编号、临摹等都已展开,并取得了成果。每到工作之余,便念及远在千里之外重庆的妻子和儿女。我在信中也不断鼓动妻子携带儿女前来敦煌安家落户。几个月后,为了向教育部要钱和筹备展览的事,我回了一次重庆,并接来了全家。当敦煌这个绚丽多彩的艺术宫殿展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兴奋极了,孩子们适应能力很强,也深深为敦煌艺术的博大与精美而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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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春,初到敦煌的常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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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家住在中寺。中寺又名皇庆寺,离上寺很近,前后共有两个院子。前院院中有两棵栽于清代的老榆树,院中正房(东房)是工作室,北面是办公室和贮藏室,南面是会议室和我的办公室。后院东房是我们设立的陈列室,北面两间是我们的居室,室内两个土炕,由土坯砌的书桌、书架并列在墙边。西南的房子是磨坊,我们所有工作人员的面食都是自己买小麦用毛驴推磨加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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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们住在皇庆寺北侧用马房改建的一排房子里。每间有一个土炕、一张土坯垒起的桌子和书架。大家都在研究所办的食堂吃饭,以面食为主。当时虽然没有硬性规定工作上下班时间,但大家都十分自觉,利用一切时间勤奋工作,饭后都早早进洞子临摹、调查,各干各的。下班时打钟,临时召集人开会时也是打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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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希文、张琳英、周绍淼、乌密风、邵芳、龚祥礼等都上洞子临摹壁画,苏莹辉、李浴调查石窟内容,我除主持所里工作外,也到洞窟中进行调查和临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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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秀和琳英、密风她们一起上了几回洞子以后,艺术创作的热情被重新点燃。她决心临摹彩塑,第一个临摹的是第319窟盛唐坐佛。敦煌石窟中保存着上千尊塑像,具有极高的造型能力和艺术水平。陈芝秀是在巴黎学习雕塑的。她所学的西方雕塑,所看到的西方雕塑作品都是单色的,而敦煌的千尊佛像竟全是金碧辉煌、色彩斑斓的彩塑,这就是说,这些彩塑既是雕塑艺术,又集绘画、装饰艺术于一体,简直美极了!在第427洞,那里有九尊高大的彩塑,芝秀说她走遍欧洲也没有看到这样生动美妙的彩塑。她们丰满健壮,衣饰华美异常,虽然脸上的贴金已被人刮去,但其神态依旧庄严动人。她在一个个洞中欣赏观摩,几乎每一个都使她激动不已。有时,我们还互相探讨,交流对壁画、雕塑的新认识。陈芝秀对敦煌艺术的热心和开始临摹工作,使我很高兴,也不断地鼓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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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初,原任研究所总务主任的张民权走后,从管理方面来看,我总感到缺少一个有力的帮手。这时正好酒泉的一个熟人介绍来了一个新疆某部队里退下来的小军官,三十多岁,浙江人,现在家乡也回不去了,想就近找工作。我们住在沙漠孤洲上,又缺个总务人员,此人不正合适?我一听是浙江人,勾起了乡情,心里已有两三分喜欢了,就说:“那么,你请他到敦煌来找我一下,我们见个面再决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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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两三天,那人果然找来了,身带一支驳壳枪。我一听他的口音就问:“你是浙江什么地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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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诸暨枫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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