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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46 “陈永昌木器号”的老板姓陈,名克英;女主人姓董,名玉荷,均为宁波籍。他们与许多同乡一样,从镇海码头搭上小火轮,经过水上一夜颠簸,便踏入了与家乡截然不同、号称“远东第一都市”的花花世界——上海。尽管,伫立在有轨电车叮当作响的街头,朝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望去,真正举目无亲,备感茕茕孑立,但满怀梦想、年轻英俊的陈克英没有害怕,他就是来大上海闯荡的。他聪明、好学,先给同乡来的商人做帮手,学生意,细心学得买卖规律、也渐渐积累资金后,便果断地自立门户,创办了自家商行“陈永昌木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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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48 陈克英勤劳,厚道,待人热情,经常接济穷人,备受邻居尊重。他凭自己的聪明才智自行设计家具,并印制成套的《陈永昌家具设计产品》画册,广泛赠阅。他的生意眼光也很受青睐,由于他设计的家具款式新颖,结实耐用,得到顾客称誉,销路颇畅,以致“移居第一代”的他,不仅在上海站稳脚跟,还让一家老小过上了小康生活。而董玉荷是操持家务的能手,上上下下,将一家老小的生活打理得妥妥帖帖。她懂得裁剪,心灵手巧,家里孩子的衣服都出自她手;她还擅长刺绣描花,家里的台布、床套、枕巾等等,凡是用得着花边的地方,她都亲手设计制作,使得他们家的氛围总透着一股优雅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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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50 是年10月的一天,陈家又诞生了一个男婴。原本宁波人有重儿轻女的习俗,但他的降生,让爸妈喜忧参半。毕竟,之前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又生一个儿子,增添了新希望,也意味着增添了一张等吃饭的嘴。话虽如此,祖父辈一合计,为他起名“钧德”,期望他不仅日常做个有道德的人,更要在千钧一发时表现出大道德。父亲还寄寓了延续香火的希冀,期望孩子长大后,成为一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道德有力的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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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52 孩提时代,陈家几个子女里,小男孩陈钧德是最为顽皮好动的。弄堂里与他一般大的孩子都喜欢找他玩。他家沿街店铺的背后,成片建筑间隙的弄堂水泥路,曲里拐弯,成了陈钧德与同龄人嬉戏追逐的神秘乐园。他们常玩躲猫猫,还有一种玩法令陈钧德记忆深刻:那是在弄堂的红砖墙上安装一只自制的小铁圈,小伙伴们利用这个铁圈投篮,开展一场场球赛……每次玩疯了就忘掉时间,还玩得满头大汗,害得晚饭时分,陈钧德的阿娘(祖母)到处急找,找不到他便站在三层楼上的窗口向外扯开嗓门大喊:“钧德,吃饭嘞——”陈钧德听到后准会从哪个旮旯出现,有时浑身泥尘,免不了被管教严格的母亲责骂,甚至罚跪,但阿娘宠爱他,包容他,母亲骂归骂,却不准动手,否则阿娘会挺身而出。小伙伴都看得出,陈钧德的阿娘对这个小孙子特别疼爱和偏袒,这对陈钧德日后“死勿买账”的性格或许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至少让他天性少受约束,能够自由地、野蛮地发育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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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54 他五六岁光景,正是日本入侵中国最为猖狂之时。那时日本飞机经常出动,对上海恣意轰炸,尽管炸弹还是长了“心眼”,极少扔往租界,但邻居们仍旧惊恐和担心,陈钧德记得,邻居各家都预先在红木餐桌或床底下垫好厚厚棉被,以为这样能够用于遭炸时急避。陈钧德一点也“勿买账”,远处防空袭的警报声一响,别家孩子心惊胆战,赶紧躲藏到各种旮旯里,他却天真而勇敢,冲到自家的三楼阳台,甚至爬到房屋最高处的“假四层”屋顶,既紧张又好奇,引颈遥望远处升腾的深色烟雾,唯恐错过看敌机俯冲或倒栽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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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56 “小祖宗啊,侬勿要命啦!”阿娘每次追在后面,心急火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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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58 陈钧德却扬扬得意:“飞机老远老远的,我一听声音就晓得,怕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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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60 租界里长大的男孩,对日本侵略军的空袭一直保有依稀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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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62 陈钧德的祖上似乎与艺术并无交集,也没有书香门第的气息。血脉给了他一颗敏感的心,他在童年就显示出异常敏感的特质。春日的雨景、夏日的星空、秋日的落叶、冬日的风声,以及公园里的虫鸣、黄浦江上的船笛、街坊窗口飘出的音乐、自家阳台上眺望的城市天际线,等等,都会引发他遐想,甚至拨动他心弦。自然,还有两个人,是在陈钧德儿时心田里冒出艺术萌芽的过程中不得不提的人物,回想起来,所谓“家传”的影响,多少有所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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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64 父亲,是他们家从宁波移居上海的第一代,也是陈氏家族的骄傲。父亲从宁波乡下闯荡上海,真正是白手起家。他读书不多,但头脑活络,广交同乡朋友,甚至还能说几句洋泾浜英语,像一条鱼儿融入了上海这片繁华的人海。他硬是靠赤手空拳打出一番天地。他思想开明,经常与外滩金融界人士来往,也时常带孩子外出与人打交道,黄浦江畔,外国建筑、大小轮船和海关钟声令陈钧德大开眼界,对现代城市的摩登、繁华习以为常,也懂得了做任何商品都要有艺术品质,外观要时尚美观才能受到人们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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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66 他的外祖父呢,是宁波镇海一带有名的石匠,靠雕刻石头为生,手艺精湛。年幼的时候,陈钧德被大人抱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外祖父使用榔头和錾子,聚精会神地敲击石块,将一块天然采集的粗糙石块,慢慢凿成了一个充满灵动气息的龙柱或石狮。这看似无意识的行为,却让陈钧德幼小的心灵感受到,好的石雕艺术品不是一挥而就的,要靠无数个一锤一锤精细的敲击,普普通通的石块才能蜕变成神奇的石雕。家里至今珍藏着当年外祖父雕琢、被母亲用于刺绣时压绷用的一只小石狮,这只家传的“艺术品”深刻影响着陈钧德日后的绘画生涯,他那坚韧不拔和严格自律的意识,或许正是那个时候埋下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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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68 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城市面目是模糊的,也是斑斓的。历史遗留的文献资料上,兵荒马乱、一片乱象有之,歌舞升平、摩登开明也有之。环境如土壤,滋养着陈钧德的精神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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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70 陈钧德在旧上海典型的小资产阶级家庭里散养着长大,旧时的国泰电影院、兰心大戏院、天鹅阁、红房子以及法租界和英美租界的欧风美雨,在别人是“别处”,在陈钧德是与生俱来的家园。他熟识都市,时常跟着大人去距家一箭之遥的电影院、戏院看电影或看演出,有时也去附近饭店吃大餐,小时候的眼界和经历,使得他习惯了对平庸粗鄙的东西不屑一顾。他天然地对租界的欧式建筑、宽大草坪,对印有西洋风景的明信片、画册,对精美的糖果盒子等兴致浓厚,也喜欢信手涂鸦,他画的房子、轮船、汽车、树木、动物等纯净、清澈,充满童趣和想象,表现了异常禀赋。那时,见过他的稚拙作品的成年人,无论父亲、老师、父亲的朋友,无不称赞不已,还夸他“耳朵大,耳垂厚,将来有大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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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72 陈钧德所念的苏氏小学,是一所创办于1920年代初的老牌学校,与历史悠久的民立中学在同一幢楼里,同窗多是城市中产家庭出身。当年时局动荡,文盲遍地,有一些志存高远的人,默默致力于教育、科技、医疗等事业。苏氏小学的汤校长就是这样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太太。她没有结婚,膝下没有子女,却像宋庆龄一样喜爱孩子。盘着宋庆龄标志性发髻的校长老太太,面部表情时而慈祥时而威严,做事十分认真。师生们见她总恭恭敬敬,感到她身体里、性格里有一股无形的坚定的力量。陈钧德从小敏感,他清晰地记得,早操后学生们回教室上课,他多次眺望窗外,看见校长老太太一丝不苟地弯腰捡起操场上的纸屑或垃圾。她的言行举止处处以身作则,透着一股凛然的尊严。八年抗战刚刚结束,列强欺凌的家国劫难,让幼小的陈钧德懂得民族自尊。那时的孩子远不像今天的孩子一般,被沉重的学业压弯了腰。那时,他对美术课发生了浓厚兴趣,大量时间就倾注在绘画上,尽管他并不知道画画背后的复杂意味,只是单纯地顺着自己的兴趣。他习惯了经常去卢家伯伯家逗留,不间断地去反复领略欧洲名画的魅力,默默与鲁伊斯达尔精神交流。每逢被父母带着去复兴公园玩乐,遇见有画家写生,他总会忍不住驻足观望。对绘画的向往,一直朦朦胧胧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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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77 激情不灭:艺术隐士陈钧德的成长史 [:1706010353]
1706010878 激情不灭:艺术隐士陈钧德的成长史 老师、大哥、死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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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80 读至初中,陈钧德的绘画天赋渐渐凸显。家人的印象是,少年时期的陈钧德狂热地迷恋绘画,经常独自爬到石库门屋顶,连续两三小时安静地独处,画各种屋顶、鸟瞰的街道、远方的树木等等。其时,有一个了不起的美术老师,给了他绘画的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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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82 陈钧德所念的初中叫国强中学,后改名京西中学,坐落在上海市中心的北京西路王家沙点心店附近。教美术的老师姓鲍,博学而淡泊。他自赫赫有名的上海美专毕业,抗战时与熊佛西一起搞戏剧,举办过个人油画作品展。画展举办那天,正逢日本飞机轰炸,不长眼的炸弹突如其来,将鲍老师所展作品全炸飞了,只从废墟里翻出一幅书画作品《武则天沐浴图》。鲍老师因战乱而感悟生死祸福无常,便抛弃功名之心,甘心隐没在都市一所普通中学里与孩子们打交道,这对陈钧德与他的同学而言,真正是有福了。毕竟,鲍老师是在上海滩大名鼎鼎的美专学校受过严格专业训练的,他擅长教孩子们如何观察事物,如何表现明暗,如何运用原色、复色、对比色等,讲得深入浅出。他也格外赏识陈钧德和另外几个男孩的天赋,组织他们成立一个课外美术兴趣组,经常带他们外出写生。淡泊名利的他,每每投身大自然,面对绚丽多姿的山水,便发出野兽般嚎叫的“哇哦——”这种发自内心的艺术激情,如火山岩浆突然喷发,也像梵高追逐麦田阳光的狂喜,在少年陈钧德心里深深地烙下了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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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84 鲍老师非常善于激发孩子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有一次,他看见陈钧德独自一人在翻阅一本书,便坐到他身边,随意地与他聊起家常。他问陈钧德:“你除了绘画,还喜欢什么?”“武术!篮球!”“平时喜欢读哪些书呢?”陈钧德脱口而出:“《西游记》《水浒》。”“《水浒》里最喜欢谁呢?”“嗯,我喜欢……豹子头林冲,还有打虎英雄武松,一百零八将,各有性格,神气活现。”“那,你能不能画出他们?”鲍老师追问。“能啊!”陈钧德毫无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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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86 男儿承诺不轻易。应诺了鲍老师,就得拿出作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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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88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陈钧德就满脑子构思起来。到家后,他从一堆小人书里翻出《水浒》,歪着脑袋琢磨千姿百态的人物,然后铺开铅画纸,大胆地画起了他所理解的“水浒将领图”。或许孩子对美的形象感悟力天然就没有大人理性的束缚,反而更接近艺术本质,陈钧德将一系列人物画得随心所欲,活泼自在,几个夜晚的连续作战,初稿就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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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90 鲍老师看了,惊喜,感动。孩子画笔下的水浒英雄,其神态和武艺,果然别开生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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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92 不久后的一天,鲍老师又出了个难题要考考少年陈钧德:让他在四张全开的纸上画出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导师“马恩列斯”之像,陈钧德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爽快地答应了,利用几天课余时间就一举完成了“命题考试”。这下鲍老师更相信陈钧德“与别的孩子不同”,尤其还欣赏他小小年纪竟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于是,将陈钧德作为重点,更用心栽培他了。他多么希望看到,有朝一日陈钧德破茧化蝶,能成为一代绘画精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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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894 遇见一位善于发掘孩子天赋和潜能的绘画老师,对陈钧德是可遇不可求,多么幸运啊。任何孩子,在少年时代往往都有着无限多的发展方向,陈钧德也是如此。他那时并非是单恋绘画的“画呆子”,读书也未显出偏科,门门考得不错。学习之外,他也顽皮,也好动,也敏感,也好胜。一到放学,他便兴致勃勃地与弄堂其他男孩一起玩玻璃弹子,抽打陀螺,或者去附近的哈同花园放鹞子,放飞心情和想象。对于国强中学小伙伴们普遍倾慕的校友偶像陆加洲(注:当时的国家篮球队队员),陈钧德也仰慕至极。这个“陆加洲”也在国强中学上的初中,是当年名气很大的篮球巨星,一只手能抓起整只篮球,球场上,他投篮与过人的动作潇洒极了,在孩子们看来实在神奇。学校曾遴选了六个个子较高、弹跳力好的学生,组建“六杰”篮球队,瘦瘦的陈钧德比同龄人高出半个脑袋,也有幸成为篮球队“六杰”之一,经常在下午放学后,跟着体育老师大运动量地训练,直到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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