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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989 1950年代中后期,随着中央美院设立“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以及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的持续影响,全国美术界掀起了学习苏联著名画家马克西莫夫的热潮,新华书店有关苏联尤其马氏的油画教学和素描训练的图书汗牛充栋。西方现代派艺术虽有人谈论,却几乎看不到新的书籍问世。陈钧德买了一堆画册,主要是素描基础教材。他每天在家自学苦练,按照自己一贯的兴趣,面对周围熟悉的事物,画了大量速写,自己琢磨素描中的明暗对比,也尝试各种色彩表现,直到习作完成了一厚沓,陈钧德心里才踏实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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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991 时逢全国美术院校调整合并,原先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被归并到南京艺术学院了,偌大的上海居然没有一所自己的专业美术院校。填写高考志愿时,陈钧德自作主张,填报了与艺术相关的三所大学:同济大学建筑系、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即浙江美术学院前身)油画系和中央戏剧学院华东分院(即上海戏剧学院前身)舞美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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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993 令他自豪的是,三所大学都录取了他。在报纸上查到高校公布的录取名单里有自己,他欢呼雀跃,最终,他选择了离家最近的一所,他以为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也是培养画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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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0998 激情不灭:艺术隐士陈钧德的成长史 [:1706010356]
1706010999 激情不灭:艺术隐士陈钧德的成长史 名师荟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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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01 1956年9月,天高气爽。开学前一晚,陈钧德兴奋得夙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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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03 “我马上就要进艺术大学攻读绘画了!”他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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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05 但绘画的梦想与希望,艰难和曲折,从他对戏剧学院舞美系的“误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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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07 坐落在华山路上的这所著名学府的校园,静穆而典雅。陈钧德从一栋房子走到另一栋房子,好奇地打量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学院果然藏龙卧虎,一些看似朴素甚至有点滑稽的老男人,一打听,都是赫赫有名的美术教育家啊。留法归来、曾经主持苏州美专的著名油画家、美术教育家颜文樑,在苏州美专被院校改革兼并后,他来到中央戏剧学院华东分院兼职教授“透视”和“色彩”两门课程。学院还有留美归国的王挺琦教授,新中国成立前担任过上海美专的训导长,绘画功力超强。还有曾接受过苏联名家马克西莫夫绘画训练的杨祖述教授,以及早期杭州国立艺专毕业留校的闵希文教授,哪个不是集油画家与教授于一身的名家?戏剧教育方面的名家当然更多,如熊佛西教授、朱瑞钧教授等等。熊佛西教授早年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戏剧硕士学位,回国后参与轰轰烈烈的戏剧运动,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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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09 陈钧德起初格外兴奋,将学院各个建筑、各个角落转遍了。他向往和醉心于教师们正在或者即将为自己打开的绚丽多姿的艺术世界。他发现学院图书馆像个宝库,伦勃朗、库尔贝、塞尚、梵高、高更、马蒂斯、毕加索等绘画大师的画册,以及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三杰”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等艺术巨匠的著作,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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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11 学院的开学典礼上,熊佛西院长对一年级新生做了激情澎湃的演讲报告,提出每个学生都要爱民族,爱国家,辨是非,有情操,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所有学生几乎都被“勤奋学习、报效祖国”的动员和理想而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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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13 徜徉在这样一片“知识的海洋”,他像鱼儿般欢畅。在这里,他第一次听说了“伦勃朗的高雅”“委拉斯开兹的银灰”“梵高的金色”等等奇妙的词汇,多么美好的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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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15 陈钧德并不清楚,源自1920年代的西方现代主义艺术趣味和探索经验,此时在以苏俄写实主义为尊的时代风潮里,已经处处碰壁。一样是西画,“重写实”与“重表现”曾经分庭抗礼,但进入1950年代后,苏俄写实主义油画成为香饽饽,一枝独秀,而西方现代艺术,包括印象主义、表现主义、立体主义、抽象主义等在内,变得异常灰暗,几乎成了毒草,成了革命建设的“负能量”,不得不噤声。命运骤转,原先大搞现代派艺术、从民国时代走来的林风眠、刘海粟、倪贻德、庞薰琹、关良、吴大羽等等著名画家,大多正处于四五十岁中壮年时期,他们突然惶恐了,害怕了。他们谁甘心落在时代后面?他们被新社会建设的欣欣向荣所吸引,也屈从于周遭的政治空气,于是纷纷顺应改造,努力走出“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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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17 而陈钧德感受到的是,全国实行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公私合营,家境不如往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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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19 学院生活,起初对所有学子都是那么的新鲜而有趣。顺从自己的绘画初心和未来抱负,陈钧德对所有学科都怀有虔诚。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大学汉语等是公共必修课,他觉得艰涩和枯燥,但也认真听讲。而文学、戏剧、绘画等专业课程,与艺术直接关联,他更顺其自然地用功。让他感到兴味十足的,是系里几位“海归”画家兼教授,他们介绍的印象派、表现派、野兽派等何等有趣啊。每天睡前的同宿舍卧谈,也非常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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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21 艺术,应该遵循艺术本身规律而给人们带来审美愉悦,还是应该为政治服务而成为革命运动的号角和工具?这样的问题自从在上海戏剧学院求学开始,如影随形,伴随他的左右。一开始,他的思考是表层的,只是觉得自己天然与现代派艺术观念更为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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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23 大学里,陈钧德是班上的绘画课代表。同窗眼里,陈钧德瘦瘦的,却很精神,他看的书很多,成绩几乎门门优秀,尤其绘画,谁看了都不得不服,难怪那些画家教授们对陈钧德格外青睐,课上总拿他的习作做范本给予表扬。但成绩好并不是衡量学生好坏的唯一尺度啊,更重要的尺度是“思想表现”——看不见、摸不着,却反映在许多事情的态度上,陈钧德并不出类拔萃。用当时的眼光看,班上团支部干部、班委会干部,个个是无产阶级事业的接班人,比“思想落后”的陈钧德更胜出。那时,真正的、影响全中国的青春偶像,轮不到什么画家、作曲家、钢琴家,而是保尔·柯察金、丽达,以及许多苏联英雄。一个优秀的年轻人,最性感、最迷人的是在学习、生活、爱情方面处处体现阶级性的爱憎分明,而陈钧德一向远离政治,从不主动向组织表达进步的意愿和忠心,他天生的兴趣和气质很艺术范儿,像一个神经质的天才画家出现在同学当中。他只是舞美系里一个绘画高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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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25 校园生态就是如此,一个时代的英雄,在另一个时代可能是狗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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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27 转眼,风吹叶黄,天气变冷,许多人将青春的热情、干劲投身于学校组织的“除四害”(消灭老鼠、麻雀、苍蝇、蚊子)运动,师生们一齐登上屋顶,敲锣打鼓驱逐麻雀,誓把麻雀赶尽杀绝。麻雀何罪之有?陈钧德对运动暗暗有一丝怀疑,但让他觉得浑身发冷的,是课堂生活不那么过瘾了,他甚至渐渐陷入迷狂:自己一门心思来戏剧学院,是不是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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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29 陈钧德是渴望来学习绘画的。嗜好绘画的他,着迷于素描课、色彩课,尤其喜欢听颜文樑在课上讲述欧游经历,引他沉浸美妙的艺术世界而欲罢不能。他急于提高素描水平和色彩水平,恨不得每天有绘画课程提升自己的技艺。有些课,他实在觉得索然无味,上了也提不起精神,在课堂上,不知不觉地望着窗外发呆,这时,他头一次感受到时光的脚步。无聊的课程给他带来的最大收获,是他敏锐地感受到时间的长度和温度,感受到光影的移动和变化,他也渐渐明白,戏剧学院姓“戏”啊,培养戏剧创作人才是它的天职,课程设置自有一套规范。而舞美系的目标呢,也不是培养什么画家,专业方向是舞美设计工作者,因此,舞美系每个礼拜的绘画课,只有区区两个半天,其他时间的课程当然是围绕着舞美设计的目标而提高综合素养,培养制造“小剧场魅力”的设计高手。一堆与绘画“浑身勿搭界”的课程,对绘画天赋超群的特长生而言,根本是“无用的”、“乏味的”,学院也从未想过给特长生“开小灶”。更何况,那个时候,整个中国的教育气氛偏“左”,教育的目的并不注重发掘每个人的潜能,而是誓将所有学生变成统一标准的“革命螺丝钉”。学院最红最吃香的学生,不是谁的成绩拔尖,而是谁将“政治挂帅”牢牢挂在嘴边、谁热衷向老师汇报自己进步思想,甚至揭发了别人的“落后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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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31 一旦看出了现实的真相,陈钧德傻眼了,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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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33 他对绘画课内容实在“吃不饱”,心情便越来越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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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35 自然而然,他主动靠拢颜文樑、闵希文、杨祖述、王挺琦等,经常向他们求教,尤其喜欢去颜文樑家听“故事”。其实,苦闷的岂止是他一个?几个画家教授们也有他们的烦恼,他们所喜欢的艺术被斥为“空洞浮泛”,与“艺术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的要求南辕北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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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1037 虽然对学院课程有一肚子意见,却无处发泄,于是,傍晚放学,其他学生奔着各自爱好参加课外社团活动,有的去排演话剧,有的参加篮球训练,有的喜欢形体锻炼,陈钧德呢,有时也活跃在篮球场上,初中养成的运动爱好让他在同学中能露两手,但更多的时候,他总是闷头往图书馆跑,去抢占一个安静的座位。那是他放学后最爱的去处。时代翻过许多页了,但当年学院图书馆所弥漫的淡淡霉味儿,至今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那是从插满书的一排排书架上散发的,他沉浸其间,如饥似渴地阅读,内心渐渐充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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