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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阅读,起初都是出于兴趣,无论老师推荐的、同学传阅的、自己感觉精彩的,都会找来啃读。处在精神发育期,他对各种图书的营养都拼命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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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曹禺的《雷雨》,老舍的《四世同堂》《茶馆》等等,都是学生争相传阅的。作为文坛新星,王蒙和刘宾雁也夺尽眼球,王蒙的《青春万岁》《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刘宾雁的《在桥梁工地上》《本报内部消息》等轰动一时,引得众人传阅。但对陈钧德诱惑更大的,是外国名著,特别是名人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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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崇洋媚外?当然不是。经典散发的魅力,如同皎皎月光,你一看书名、作者名字,就会怦然心动。法国的、苏联的、英国的、爱尔兰的、德国的;小说、诗歌、戏剧、传记、哲学;各种经典,他都搜集来看,多年过去了,苏联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契诃夫,法国的罗曼·罗兰、莫泊桑、左拉、司汤达、雨果,英国的莎士比亚、拜伦、狄更斯,爱尔兰的伏尼契,德国的席勒等等,一长串熠熠闪光的名字,陈钧德一口气说出来,如数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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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阅读没有移动刷屏式的浅阅读、碎阅读。那一代的阅读像啃硕大的面包,一口一口先被眼睛吞入,再被脑袋吸收,这是20世纪“90后”、21世纪“00后”很难想象和理解的读书方式。陈钧德那时边阅读边手抄警句、格言。《牛虻》《复活》《甘地传》《茶花女》等等,书本上的许多段落,被他情不自禁地用笔画了重点线,有的则被他大段大段地抄录在本子上。每一次如此专注、系统、深入的阅读,如同一次次心灵访问、一次次自我灵魂对话。对他人生观影响最大的,恐怕非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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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四卷本的长篇小说,大约是身处青年学生时期的陈钧德在思想深处根植“个性解放”意识的首个启蒙,伴随着他度过了无数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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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沉浸其间,脑袋里天天装着约翰·克利斯朵夫的身影。他非常同情书中主人公的命运,他恍惚觉得,约翰·克利斯朵夫身上有自己的影子,他的孤独、痛苦、迷惘、奋斗,以及很多细微的生活与情感体验,让自己感同身受。陈钧德是感性的,看着看着,就动情,就暗自落泪,他将这套书里的精彩段落、主人公的思考和感悟,认认真真抄写在厚厚的黑面本子上。几大本出自他的“手抄本”,一度成为同窗好友争相传阅的“陈版”读物。陈钧德仿佛成了“陈·克利斯朵夫”,不畏命运,个人奋斗,“手抄本”融入了他的思想和意志。日后陈钧德遭受种种曲折,但他始终受到约翰·克利斯朵夫的激励。他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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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应当是个人奋斗的过程,成功与否关乎天时地利,但人本身是个关键,没有个人奋斗,成就不了任何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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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屋及乌,陈钧德阅读过的罗曼·罗兰的传记三部曲《贝多芬传》《米开朗琪罗传》《托尔斯泰传》,以及《甘地传》等等,译著版本都是1950年代的,他保存至今。伟大人物的曲折人生,最能触动他的内心,让他时而激动,时而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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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1950年代的多数知识青年一样,陈钧德的人格塑成与那时所读的文学名著中人物的情操、思想、命运神秘相连。他的精神青春期,最亲近的朋友不仅仅是“小鲍”“老习”“老阮”等同窗好友,而且还得列上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歌德、罗曼·罗兰、莫泊桑、左拉、莎士比亚、狄更斯、拜伦、席勒、普希金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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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还有书里的人物,例如约翰·克利斯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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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白夜》里面的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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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云游的朋友多如繁星。身为1950年代的文艺青年,当班上团干部、班干部积极忙碌于听报告、写心得、找人谈话、过组织生活时,陈钧德则一头钻进了自己的世界。他独自阅读了大量小说、诗歌、传记、哲学、历史,但始终没有一样爱好能替代他对绘画的痴迷。内心深处,他对世界绘画巨匠的赤诚,胜似人们对于政治领袖的迷恋,当时要是说出来,该是多么的“反动”啊!他阅读、搜藏那么多著作,感悟到那么多精神,只能默默藏在心底,任性地体现在绘画上。他最不适应的,是总有一些人鼓励同学之间互相监督,挖空心思去发现身边的“阶级敌人”动向。他天生对各种运动“敬而远之”,也怕自己嘴里说出的是“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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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就爱上了外出写生,这活计永远伴随着艰辛,但他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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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老师说过,写生是画家才拥有的美妙乐趣。是啊,他也认同。那时远足写生,需要自己背铺盖和干粮,长途汽车里挤满了各色人等,车厢里充满了汗味、屁味和其他异味。但陈钧德从来不以此为苦。大学第一年暑假,他就与好友相约,去杭州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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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选择杭州?还用说吗,身为艺术门徒,前身是国立杭州艺专的浙江美术学院,还是要趁早去拜一拜的。林风眠、吴大羽、潘天寿、倪贻德……那里的教授名动天下。何况,大伙儿都说“西湖处处有神仙”,说不定能邂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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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打定,他们整理好行囊,坐上绿皮火车,向杭州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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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火车硬座“轰隆轰隆”地抵达杭州后,他们直奔西湖边上的浙江美术学院。那时,陈钧德家里经济远不如以前宽裕了,自从父亲的店铺被实施兼并后,收入远不如昔。为省钱,陈钧德与同学连小旅社也舍不得住,在浙美的一位同学帮助下,找到一间空荡荡的教室,四张课桌一拼,简易的硬板床就搭成了,再支撑起家里带来的蚊帐,铺上席子,算安顿了下来。随后,他们就开始逛校园,从校内逛到校外,一直逛到山清水秀的西子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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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果不其然。从浙江美院步行到西湖边,苏堤春晓、平湖秋月、曲院风荷、断桥残雪……一路是景,眼睛看也看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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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与小伙伴沉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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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赶紧画?”陈钧德迫不及待,仿佛湖景会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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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买不起专业用的油画画布,想画油画,使用铅画纸不行,太薄了,还吸油。陈钧德就使用论斤买的不吸油的硬板纸,先在纸面刷一层薄胶,待干后再涂上一层抄白漆,由它在纸板与油画颜料间做隔绝,这样画起来,就格外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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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旖旎的西子湖畔,陈钧德天天勤奋地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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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陈钧德与同学正在西湖畔的山坡亭子上专注地绘画,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蚊子围绕着他们嗡嗡乱叫,他们也完全不顾,全神贯注在画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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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他俩身后站着一位和蔼的老者,他矮矮的身材,浓眉宽额,两眼深沉而犀利。他默不作声地叼着一只烟斗,站在他俩身后,看他们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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