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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给他的卧室是个小小亭子间，大约八平方米，放进一张床，一个写字桌，所剩空间无几。但那也是他的工作室，他的私有领地啊。屋里有一面山墙，由于年久失修，淡黄色涂料的墙面变得脏兮兮，空气潮湿所留下的点点霉斑、斑斑水迹，被陈钧德看出了一个“奇异的世界”，那里有山峦、草地、湖水，多么美妙，尤其墙面剥落露出的一大块石灰白底，旁人看上去是一块难看的疮疤，陈钧德看出是一扇豁然通天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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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灵机一动，有一天，他爬到墙面剥落处，用油彩画了一个年轻的人体，正往外爬去。其实，他画的是自己，寄居墙上的正是他的心，向往外面世界，渴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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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间的山墙上平空冒出个古怪身影，兄弟姐妹见了都感到好笑，直夸他画得好，老爸则沉默无语，他似乎更懂得儿子的心。陈钧德也对自己的得意之作暗暗喜欢，压抑的心情仿佛转移给了这个影子。走出去！我要走出去！所有的郁闷，随着时间推移才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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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大学毕业，陈钧德的毕业设计作品是为舞剧《白鹭》设计舞台布景。之前，他为契诃夫小说改编的话剧《樱桃园》设计过舞美，活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顺利地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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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回忆上海戏剧学院的四年生活，感觉像度过了一个无比漫长的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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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四年都如同一个季节，就是炎夏。酷暑、郁闷、悲哀、清凉，五味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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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最感庆幸的是，学院生涯没有泯灭自己对绘画的热爱和享受，相反，让自己经历了种种曲折，依旧能坚定地走绘画道路，尤其是让他与颜文樑、闵希文等教授结下了长期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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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时代快收尾时，他收获了两样东西。一样是眼镜，可能读书太拼了，拼得眼成近视，鼻梁上不得不架上一副眼镜；另一样是初恋，长知识的四年，他的情窦也渐渐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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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艺术院校高考的专业考试考场设置在上海戏剧学院。应学院安排，陈钧德临时担任专业考场的监考。M小姐与S小姐一起来参加舞美系专业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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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俩都是应届高中生，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面容姣好，让陈钧德第一次暗生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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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一眼就喜欢上了窈窕、洋气的S小姐。可是，世上总有阴差阳错，S小姐对陈钧德热情有礼，自考场认识后，经常与陈钧德来往，向陈钧德虚心求教绘画上的各种问题。而S小姐的妈妈、南洋模范中学的老师，对经常夹着画具来他们家小坐的陈钧德也颇有好感，认可女儿与陈钧德的交往。有一次，还派女儿S小姐送小番茄到陈钧德在上海戏剧学院的寝室，请他尝鲜。但陈钧德是敏感的，他感受到S小姐对他的态度，友好里面有一种距离，不冷不热，根本不是恋爱。而性格开朗、落落大方的M小姐，主动与陈钧德攀谈，她笑容可掬，热烈奔放，让陈钧德体验到被一个年轻漂亮女生“追”的新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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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是被异性身体和脑袋散发的芬芳所强烈吸引着。M小姐就有那样一种导致陈钧德兴奋、向往的神秘化学物，令陈钧德一头坠入爱河，一次次地憧憬，一次次地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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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前月下，两个年轻的灵魂翩翩起舞，享受着青涩纯洁的初恋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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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对绘画艺术的共同爱好，他俩见面谈论绘画，有着说不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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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是典型的艺术青年，对绘画艺术几乎达到迷恋的地步。她对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抱以非常美丽的幻想，学院里设置了哪些课程，哪几门课有趣，哪些教授最有风度，她样样都抱着好奇心。陈钧德自然而然成了她探究好奇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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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景不长，M小姐以出色的高考成绩被几所大学同时录取，她最终选择的，是北上求学，去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意味着在M小姐心底，学业或事业，显然比爱情分量更重？是不是意味着他俩终有一天会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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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不这么认为。一朝离别，恋人的魔力更加强了。他那时不觉得距离是爱情的鸿沟，相反，是上帝对他们的考验，对他与M小姐爱情是否专一、是否忠贞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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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年轻人开始频频写信交流。书信，古老的交流方式，在微信、短信出现之前的千百年里，一直是远方亲友和恋人互通信息、互诉衷肠的使者。陈钧德与M小姐一度也沉浸在书信交流的愉快之中。他俩传递着艺术理解、人生看法、双城比较、所读新书、所见趣闻以及彼此的思念。他们在信上洋洋洒洒，写的东西比在一起时说的话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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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与写信都成瘾，会天天发作，让他俩无法遏制、持之以恒地埋头书写，鸿雁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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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交往中，陈钧德渐渐悟出，人与人，思想上是存在差距的。自己一门心思着迷于绘画世界，远离政治。而M小姐明显对政治抱以极大的热情。有一天，她来信说：“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今天，我向党组织提出入党申请了，我愿意像保尔一样度过一生，成为一个革命战士。”陈钧德立即回信表示祝贺，告诉她：“对于信仰，我一直在思索，等我有朝一日有了信仰而不是单单凭着热情，我也会选择。无论如何，祝贺你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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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隐隐约约中，陈钧德感受到，喜欢艺术的灵魂间也存在差异。他有时不安：自己与M小姐的关系，会不会像《青春之歌》里余永泽与林道静？他百思，却未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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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忱不负青春。初恋的美好，几乎就是彼此打开邮箱的那一刻，展开书信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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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星期一，我们上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那个苏联留学回来的教授好可爱，讲了许多他在苏联的故事……”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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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星期三，我在书店买到一本非常奇妙的书，先不告诉你书名，我三天看完后马上邮寄给你，你一定会喜欢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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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星期五，学校组织我们听了一场报告，你知道谁来做报告吗？说出来让你羡慕死……相比宇宙、星辰，我们的生命太短暂了，只有分秒必争，才有意义！”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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