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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46 天有不测风云。1957年“大鸣大放”后,敢于直言的罗家衡突然被打成右派,全部职务被免。原因至今不明。有人说他“过于高调主张‘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否定共产党的绝对权威”,也有人说他曾经替一个喜欢男扮女装的“潜伏特务”万国雄讲了句公道话……一夜之间,他成了“阶级敌人”,丢了职位,还被强令从高级洋房搬到延庆路4弄的普通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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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48 这时,他的同乡,从五四运动与他一路走来的法学家王造时,也因言“获罪”,被戴上右派帽子,扫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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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50 一个大律师、一个著名法学家,在那个年代,纵然对于国内外法律满腹经纶,也无法解救自己于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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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52 罗家衡搬家那天,延庆路4弄整条弄堂轰动了,议论不绝。爱看热闹的邻居们站在弄口,惊讶地看着想着,新搬来的人家啥个背景,哪来那么多名贵的红木家具、青铜器、书画?有一只红木雕刻的大床,令看客们弹眼落睛(沪语,感觉惊艳之意),天下居然有如此精美的红木大床。从卡车上搬下的高级家具,从弄堂口一直堆放到10号家门口,活像一次“大学者生活用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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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54 延庆路的房子属于旧上海中档西式里弄,两排三层楼高的建筑细看也相当考究的,但相比原来的高级洋房,这里的两卧住房显然非常局促和落魄,再怎么安置也盛不下阔气洋房里的全部家具啊。罗家衡没有气馁,生活要继续,学术要向前,他决定不管环境变得如何恶劣,自己的精神不能颓废。至于放不下的家具,送人的送人,变卖的变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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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56 罗兆莲清晰地记得,祖父有一套约占据半个房间的《万有文库》,实在无法在延庆路的房间里安置,只能以区区四百元钱贱卖,当买主喊来一辆车运走了祖父心爱的成捆成捆的《万有文库》书籍时,祖父暗自垂泪了。此情此景,给了罗兆莲幼小的心灵以强大震撼,让她意识到,这些书籍在祖父心目中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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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58 很快,里弄里就传开了,新来的人家姓罗,是个大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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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60 住在延庆路的日子,罗家人永远难忘,那些时时警惕的、带有监视性的眼神。有时相隔院子里的一排花丛,也会看到冷冷的敌视的眼光射来。罗家衡,一个著名的法律专家、爱国知识分子,绝对不曾料到,早年坚定地放弃去台湾,不到十年竟落难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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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62 1961年,罗家衡未能等到平反昭雪,含冤而逝。家里的顶梁柱顷刻倒下,罗兆莲与祖母抱头痛哭。未来的日子,一切重担要靠她们自己了,才十四岁的罗兆莲一夜间成熟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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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64 祖父追悼会举行的那天,上海滩知名人士云集,法律界的、教育界的、政府机关的、金融界的,昔日好友都来了,默默送别著名法律学者。场面如此浩大,主持葬礼的却是未脱稚气的罗兆莲,她异常沉着,帮助祖母接待了祖父的新知旧雨,支撑了偌大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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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66 罗家衡的去世,使得罗家失去了全部经济来源,祖母与孙女罗兆莲相依为命,生活水准每况愈下。起先,依靠变卖古董、红木家具、金银首饰等等,还能抵挡一阵子的日常开销。短短几年一过,家里能变卖的东西越来越少,怎么办?犯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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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68 那年头,只要一听到弄堂深处传来一声先悠长后短促的“收——旧货”的吆喝,罗兆莲的眼睛就习惯性地扫视着家里四壁,看看还有什么能拿去换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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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70 家里面,能卖的几乎都卖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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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72 一晃,罗兆莲自徐汇中学毕业了。学业优异的罗兆莲,原本想报考知名大学的,孰料,世易时移,局势骤变,1966年起,显示公平选拔的高考制度取消了。毛泽东向年轻人发出号召:有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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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74 按当时政策,罗兆莲心凉半截:且不说向往成为知识分子,那时所有的年轻人必须打破任何“精神贵族”的杂念,一律去做体力劳动者。“老三届”的毕业去向与家庭的阶级成分挂钩,而她属于“地富反坏右”后代,注定要去上山下乡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但她从小患有的哮喘一直没有根治,干不了农村重活,再说老迈的祖母体弱多病,身边也需要有人照顾,于是,经与学校老师商量,决定留在城市里,等待再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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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76 这一等,让她体验了一次又一次希望、失望,周而复始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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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78 由于祖父是赫赫有名的大右派,株连到罗兆莲找工作的指望一再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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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80 徐汇中学负责毕业生分配的老师没有歧视罗兆莲的成分,反而十分同情罗兆莲的遭遇,热心地、一次次地向用人单位推荐她,为了帮助这个品学兼优的毕业生落实工作单位,甚至愿意“搭上”一个关系生,但用人单位一查学生档案,都不敢接收这个烫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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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82 时代和命运,一次次将罗兆莲拒在了就业门外,逼迫她成为“社会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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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84 “社会青年”,那个时代的产物!广义上,走出学校后没有谋生的职业、政府又尚未安排工作的城镇青年都属于此类;狭义上,特指社会不良青年和闲散人员,甚至是对“黑五类”子女带有轻蔑的称呼。在身为“社会青年”的日子里,罗兆莲与祖母相互依靠,艰难度日,备感前途迷惘。那时的上海街头,表面看起来无比枯索、苍白,死一般寂静,其实,城市腹地,弄堂深处,到处晃悠着满脸稚气、浑身充满“荷尔蒙”的无业青年男女。他们惧怕政治和舆论,但生活要继续,他们私下盛传着据说是马克思与女儿燕妮玩的“问答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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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86 燕妮问:你最珍贵的品德是什么?马克思答:朴素!/燕妮问:你最主要的特征是什么?马克思答:目标始终如一。/燕妮问:你对幸福的理解是什么?马克思答:斗争。/燕妮问:你对不幸的理解是什么?马克思答:屈服。/燕妮问:你最不能容忍的缺点是什么?马克思答:奴颜媚骨。/燕妮问:你最喜欢的座右铭是什么?马克思答:怀疑一切。/燕妮问: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马克思答:红色。/燕妮问:你最爱做的事情是什么?马克思答:啃书本。/燕妮问:你对女士最重要的品质要求是什么?马克思答: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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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90 (节选自《马克思的自白》,瓦·奇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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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92 暗暗对形势变化心存怀疑的青年,不敢将“怀疑一切”直白地说出口,但借着传闻中的世界无产阶级导师马克思与女儿的问答,表达自己的不满。但他们不敢与他人讨论,懂得那是鸡蛋碰石头,唯一的下场是粉身碎骨。身无分文、无处宣泄的他们,每天像无头苍蝇到处乱飞,“老懂经们”(沪语,这里指世面见识广,具有高级的文化趣味)以偷听偷看当年被禁、却在扫“四旧”运动中漏网的音乐或书籍画册为乐,普通的人则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和意志,盲目追随潮流,想方设法寻求生计温饱和生理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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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394 这个时期,罗兆莲最感心冷的,倒不是家庭经济大不如往昔了——尽管生活质量下滑,让人产生极度的失落和痛苦,她心里最冷的是“被敌人”,是她每次走在街道里弄,戴红袖章的人以及盲目追随政治运动的人,对着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用奇怪的眼光扫视她、跟踪她。似乎从那时起,她患上了“革命惊恐症”,害怕与大大小小的干部打交道。在她眼里,嗓门大、管事多的里弄支书、治保主任是日常生活中所接触到的最威风凛凛的干部了,路上遇到这些干部,她唯恐躲之不及。晦暗年代里,她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每周去刘海粟家,随夏伊乔研习工笔花鸟与山水。恰巧,作为部队文工团舞美设计的陈钧德,痴迷着欧洲印象派、野兽派、表现派,也常来刘海粟家“坐坐”。这样,罗兆莲与陈钧德在老先生家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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