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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粟在极度的政治高压下,在非常压抑的空间里,对绘画仍有顽强的爆发力,仿佛也是抗争。陈钧德多次去看望刘海粟,目睹他在昏暗的屋里专注地作画。备受屈辱的刘海粟,身处恶劣的环境,盯着画面的眼光,炯炯如炬。他挥出的每一笔都从容坚定,格外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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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刘海粟正在小黑屋画画时,屋外突然锣鼓喧天,原来,是庆祝毛主席新诗发表的游行队伍高喊着口号从门外经过。刘海粟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丝毫不受干扰地继续凝神作画。这一幕,陈钧德看到后,久久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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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都喜欢使用鲜墨和优等宣纸。落难的日子里,刘海粟哪里还能天天研磨新墨,只能将就着使用凝滞而流动性差的宿墨;没有优等宣纸,他就在四分钱一张的皮线纸上顽强地作画,练字。陈钧德亲眼看见老先生用宿墨激情充沛地创作了墨色樱桃。他拿着一支笔蘸了蘸墨汁,几乎是“嗖嗖嗖”地挥笔将墨色不断地掷在纸面,笔笔有力见骨,异常生动。好奇怪,老先生身陷困境,竟然画出了一批在陈钧德看来“非常难得”的杰作。目睹此景,陈钧德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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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感悟到,艺术家与政治家不同,与普通群众也不同。这个“不同”,在于艺术家有一股锲而不舍的艺术追求。当所有人被政治运动绑架的时候,当整个社会将艺术忘到脑后的时候,真正的艺术家依旧执着地信仰艺术,潜心钻研艺术,享受创作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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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粟对“四人帮”以扫“四旧”为名无情封杀文化艺术,也是敢怒敢言的。有一次,陈钧德在“存天阁”与海老聊到“文化大革命”,刘海粟一时激愤,顾不得隔壁有耳,大声地对陈钧德说:“中国历史历来忌才。所以不要回避,要勇于面对。司马迁就是榜样,尽管他受尽折磨屈辱,但他在狱中仍旧坚持创作了伟大的《史记》!”他屡次告诫:“陈钧德,你要记住,中国的文化犹如地下长河,是任何人割不断,也毁不了的!”“我们只有对艺术真诚再真诚,才是艺术的战士。”犹如黑暗中的闪电,这让陈钧德看到海老先生的勇气和赤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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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无论专业画家、业余画家,都要有一股子精气神。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对绘画的热爱?绘画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内心的信仰,为了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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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在“文革”黑暗时期画的画,无论色彩和笔法,传递着非凡的力量,不正是他铮铮硬骨的体现吗?不正是他的绘画精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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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从刘海粟身上感悟到,一个画家应该有着怎样的创作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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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自己的家里,也毫不松懈,像老先生一样,玩儿命地画,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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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这个时期的创作,受两方面的影响很深。一方面是西方的艺术,尽管他没有机会去欧洲感受世界艺术之都的自由和斑斓,但畅游书海,仿佛乘上了一块飞毯,载领他的思绪自由自在地飞翔。另一方面,他细细琢磨刘海粟、林风眠、关良的艺术,感悟到他们对于西方现代艺术的理解之独特、深刻,以及对油画表现民族精神所尝试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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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粟很喜欢他,天赋突出,却又谦虚好学。他并不刻意手把手地传授技法,而是自己作画时,让陈钧德去看,去悟,去吸收,去消化。渐渐地,陈钧德似乎“破译”了老先生的艺术密码。海老先生开画,往往第一笔是用普蓝色勾线,然后填色。陈钧德掌握了这类技法,结果,将刘海粟的油画风格学得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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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看了陈钧德的作品,纷纷赞扬:“年纪轻轻就画得那么好,像煞刘海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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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听了,心里也乐开了花。毕竟,自己还年纪轻轻,画风能够继承老先生的衣钵,说明对老先生的绘画技法、味道把握得比较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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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早期有相当一批作品,与刘海粟的作品相比,几可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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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到了这样的境界,其实是走到了死胡同!如果那时陈钧德未能及时转头,不去寻找自己的新路,他很可能一辈子在前辈的艺术胡同里兜兜转转,他的艺术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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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有一天,有个新朋友看了陈钧德的画,毫不客气地指出:“太像刘海粟了,这不是你的‘画’,而是刘海粟的!”陈钧德听了,仿佛遭到当头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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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先听到的都是赞扬啊,这一回却是辛辣的讽刺,好像一盆凉水从头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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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刘海粟曾经告诫他,要“认定自己的方向,走自己的路”,陈钧德幡然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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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不是刘海粟,我是我自己,陈钧德。我的创作不能满足于像刘海粟,而必须让别人一看就认识是“陈钧德”,这才是艺术家应有的精神。艺术价值在于独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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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上,他首次有了摆脱刘海粟影子的意识。但站在画布面前,画笔一提起,脑子里不由自主还是想到刘海粟的技法。想创出自己绘画的语言风格,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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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期,他感到最痛苦、最艰难的,是如何剔除刘海粟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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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粟有什么“符号”呢?一方面是普蓝与橘黄的运用;另一方面是老先生的笔触。陈钧德看多了,常常情不自禁会像老先生那样运笔和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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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蓝与橘黄,是刘海粟油画作品里运用最多的色彩,无论风景还是静物。这鲜明地凸显了刘海粟作品的色彩面目。陈钧德一度尝试这两种颜色,发觉它们结合在一起,果然显得深沉而又亮丽,光彩夺目。但不能亦步亦趋,停留于模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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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成为真正的艺术家,必须跳出前辈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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