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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粟悲凉地拿出傅雷赠送自己的译著——伏尔泰的《查第格》,转赠给陈钧德,嘱咐陈钧德好好珍藏,留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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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刘海粟的一番话,陈钧德回家将傅雷的译著一一找出重新阅读。他感慨一代知识分子的命运,也越来越迷惑,世道究竟怎么了?好人为何纷纷投河或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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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极度的迷茫里,他不停地阅读,画画,也一直留意林风眠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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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眠因为太太长期定居巴西,被诬陷为“特务”里通外国,在上海提篮桥监狱被关四年多,不仅受到严刑逼供,还将他长时间双手反铐,吃饭时只能像狗那样去凑近食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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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是1972年,林风眠刚被释放,陈钧德闻讯立即赶去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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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敲开林风眠的家门,老先生一看是陈钧德,甚感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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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我刚刚被释放出来啊。”林风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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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啥时候,我都会来看望您的!”陈钧德真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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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眠别转脸去,眼泪瞬间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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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也泪奔了,愤怒了!林风眠原先就是“鸡胸”,个子显小,从监狱回来,身体更显瘦弱了。他实在不理解“革命”,为什么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艺术大师如此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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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陈钧德继续登门探望,求教。他感到,出狱后的林风眠更内向了,言语更少了,时常沉默。他不敢直截了当地探问老先生,究竟在监狱经历了什么非人的磨难,但却感受到他身上“超然出世”的内力更强大了,对个人不幸泰然处之,对艺术愈加笃诚、直率、超逸,脸上有一股“曲高和寡”的坚毅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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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个寂静之时,林风眠与陈钧德,一老一少,简问简答,静思默对。直到有一天,林风眠飞去巴西与妻子团聚,后长期定居香港,他再也没有、也不愿意踏回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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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陈钧德多次有机会去香港,想方设法与林风眠有过几次相聚,却很少再谈绘画本身了。但老先生曾经给他的耳提面命,幻化为精神,影响着、伴随着他日后的绘画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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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对陈钧德伤痛最深的,恐怕是他的卢家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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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伯伯的血泪史,与许多小人物的生命惨痛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风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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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父亲生前的好友,对他从小认识“艺术的奥妙”起到了无法言说的引导作用。很长一段时间,陈钧德渐渐从一个顽童变成了一名大学生,乃至成为一名文工团尉官,他都坚持抽出时间去看望一天天变老的卢家伯伯,岁月在一老一少两个人身上发生着不同的变化,他始终抱着感恩之心。而卢家伯伯看到陈钧德真的一天天长大而成为一位青年画家,内心感到喜悦和欣慰,每次相见,都盛情接待陈钧德,叙说着永不厌倦的鲁伊斯达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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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感恩命运赐予自己这么一个神奇的留德医生。但有一桩事情,他每每想起,无法平静,甚至心存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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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我没有帮卢家伯伯守住秘密?卢家伯伯被造反派抄家,与自己引荐颜文樑老师去他们家有关吗?如果颜文樑不去,卢家伯伯视如命根子的艺术品会不会躲过运动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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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没有“如果”。卢家伯伯“悲剧”的前前后后,历历在目,不只让陈钧德一想到就心痛,也改变了他对政治、社会、人性等许多问题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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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伯伯住在长宁区一栋独幢房子里。建筑的样貌与四周邻居无异,也是灰砖水泥风格,但一进他家,像是陡然换了个世界。他家四壁错落有致地悬挂着欧洲著名画家的油画,最显赫位置是鲁伊斯达尔创作的一幅大风景。相配的地毯、玻璃器皿、复古台灯等等,营造了一个与别的人家截然不同的小世界。陈钧德反复去看,每个阶段获得的感受都有不同。小时候只是觉得美好,青年时期开始琢磨光与影的关系。再到后来,懂得琢磨内在的画家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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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与颜文樑有着特别好的师生关系,经常走动,倾心交流。陈钧德无意间向他提及,父亲的好友卢家伯伯收藏了不少欧洲名画,非常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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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文樑很好奇,似乎又难以置信:多年政治运动涤荡了一切,谁还有如此私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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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经过卢家伯伯的首肯,陈钧德带着颜文樑老师,叩响了卢府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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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伯伯开门一看,陈钧德介绍来了大名鼎鼎的画家颜文樑,他笑脸相迎,请他们进屋。颜文樑青年时期留学法国,历经几十年颠沛,对欧洲古典油画暌违甚久,此时在上海,在宁静的弄堂深处,竟然再次亲睹欧洲名画,像是做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激动而轻轻地移动脚步,一边观赏墙上悬挂的油画,一边情不自禁地叹赏卢家伯伯的眼光和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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