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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能。要下大雪才好。”运水接着告诉他说,在海边捕鸟时,稻鸡、角鸡、蓝背、鹁鸪等等,什么鸟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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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寿想往不已,不禁说:“要能下雪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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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下雪天也好玩的,”运水笑着说,“夏天,你到海边来,我们就一起捡贝壳去。那贝壳也像鸟毛一样好看呢,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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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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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在我们那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野兽:獾猪,刺猬,还有猹。月亮地下,你听,啦啦地响了,猹在咬瓜了。这时候,你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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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寿并不知道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问:“他不咬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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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胡叉呢,”运水说,“走到了,看见猹了,你便用力刺过去。这畜生很伶俐,倒会向你奔过来,反从你的胯下逃走了。你不知道,它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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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寿没有想到天下还有这许多新鲜事,海边有这样好看的贝壳,西瓜有这样危险的经历,先前只知道在水果店里出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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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呢,”运水憨厚地笑了,“我们沙地里,潮汛要来的时候,就有跳跳鱼。只是跳,只是跳,都长着青蛙似的两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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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跳上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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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水说:“我们海边的人都这么说,‘跳跳鱼,水里会游,岸上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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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所有读过的书籍,在他的叙说中,都仿佛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樟寿说不出怎样地喜欢这位月亮地下的小英雄,一有闲空,就陪着到处玩。他愿意这么陪着,听说着海边的事情,或者把自己和另外几位乡下小朋友的事情也说给运水知道。在他看来,运水的身上,总好像有着六一和七斤他们的影子,那紫红的圆脸和闪闪的银项圈,会不时地幻出蔷薇般的夜色、月光、灯火、戏台、猹和船、啦啦的响动和潺潺的水声、西瓜和罗汉豆……只要同运水在一起,他便觉得自己变得特别爱幻想,爱动,爱絮絮不休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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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水一样地愿意亲近这位少爷,他向樟寿说,在城里也看到了许多海边没有的稀奇物儿。樟寿听了,心里很替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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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将近一个月,杂活做完了。正月十八日以后,运水就要随同他父亲回到乡下去。他们的根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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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寿早起照例去找运水,听说他要走了,顿时急得大哭。这时,运水躲在厨房灶下,也哭着不肯出来。可是,章福庆的包袱已经打叠好了。埠船正在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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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园,碧绿中曾经多出一片西瓜地,一个大海。可是,毕竟都是幻梦中的影子;连运水也是梦,一个早上就消失得没有踪影。他变得有点害怕这个“鬼园”,每当放学回到这儿,都会感觉到一种失落的虚空。离别,对于他本来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不过,离开安桥头时,向六一、七斤他们一挥手,怅怅中倒也还夹杂着一点嬉玩的余兴,至今连这点余兴也没有。比起一个集合体,单个人的交往,也许会被赋予更多的情愫,且离别的忧伤也是一种认识,它将随着年龄的递增而加深着灰黯的色彩。谁知道呢?反正樟寿不会去咀嚼这些干涩的哲理。他才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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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庆叔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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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后,当然没有运水,却意外地为樟寿捎来了运水的礼物。樟寿把一个小纸包打开,不禁一怔,眼眶里随即涨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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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包不同颜色的贝壳,和几根不同颜色的鸟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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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从“少爷”到“乞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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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更惨痛的人间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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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不复是少年人的烦恼,半年之后,命运把樟寿连同家人一起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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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戴老太太去世的电报,内阁中书周福清告了假,携着与他的小女儿一般年纪的潘姨太太和十二岁的儿子伯升,一道从北京赶返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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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事料理完毕,他一直闲居在家,很少出门走动。一天,家人突然发现他带上听差陶阿顺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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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正值慈禧太后“万寿”,由光绪皇帝颁旨,在全国各省举行一次“恩科考试”。周福清的五家亲友,都有应试子弟。他们得知他同主考殷如璋是同科进士,有同年之谊,于是就凑集了一万两洋银,央求他去买通主考,赚取举人。科场行私贿赂,虽然已成风气,但毕竟是渎犯国法的事情,这使周福清足足犹豫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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