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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一种内驱力,驱使人们奔赴一个潜在的目标。内驱力是对自由的渴望,是奔泻无已的热情,任何外部强力都无法遏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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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学中间,樟寿应该算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了。可是,上课的时候,他也会不时地从那无形的牢笼里逃脱出来。自由有选择。他喜欢玩,常常把晚上在家做的纸糊盔甲,用装洋线团的纸盒装着带到书房里来。但那是留给小园子的,他不会像别的同学那样摆到课桌上,驱使指头去开辟古战场。他的指头别有指派:或者翻看绣像小说,或者把荆川纸蒙在绣像上面,像描红一样描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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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像他祖父,在他读《鉴略》的时候,也同时让他读《西游记》,读《水浒》。这位老人一生厌恶科举考试,但却一直忠诚于支配科举制度的经典,而视小说为闲书。描画儿也不许可的,让他看见了就要挨骂:“摆着书不读,画这些做啥?”甚至拿过来当即撕掉。为了满足心灵的欲求,就得寻找机会,寻找可以对付强力和回避危险的办法。樟寿的课桌最初安设在南墙下面,靠墙的光线太暗,他把小说放在抽斗里,老是模模糊糊的,得弯下身子才能看清,这样目标就大了。于是,他借口说是靠门风大,请求先生让他移到西北面临窗的地方。同时,描画儿也不好叽咕叽咕地磨墨,先生讲课是不许下面有声音的。为此,他常常借用周梅卿的铜墨盒子,那盒子里填着浸透了墨汁的棉花絮,只要用毛笔蘸一蘸,就可以静悄悄地进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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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机会是在先生念书的时候。他是那么忘情于书里的文字和自己的声音,当学生的书声已经渐渐低下去、静下去的时候,他仍然大声地朗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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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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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这样的地方,先生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这时候,同学们便纷纷做起纸糊盔甲来了。樟寿则慢慢拉出抽斗,把“闲书”翻开,或是把荆川纸和铜墨盒悄悄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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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百草园·友谊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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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各种各样的欢乐。失去的欢乐,总会从繁富的世界中找到新的补充。惟有友情不能代偿,那种默契的愉快,一旦失去便永远无法填补;乃至重新回忆起来,也只能令人感到无限的孤独与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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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本不属于少年人的心事,开始折磨着樟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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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冬天。雪下得很大。百草园里,绿的叶子和红的浆果都消失了,墙根的乐队也不再发出乐声。不过,雪地里仍然可以做许多事情:拍雪人,塑雪罗汉,都很新鲜的;只是不及捕鸟的紧张而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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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寿放学回来,马上扫开一块雪地,把家里的大竹筛搬了出来。他学着庆叔的样子,用短棒把筛支起,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了长绳,然后蹲到远远的地方牵着,等候着贪食的鸟雀们飞下来。倒霉的是,每次拉了绳,都只捕得三四只小麻雀。庆叔可不同了,不到半天便能捉到几十只,什么鸟都有,装在叉袋里叫着、撞着,真叫人眼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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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他传授的方法,怎么总是不灵验的呢?樟寿跑去竹作间里询问究竟,庆叔只静静地笑道:“你比张飞鸟还要性急,不等它们走到筛子中间,便忙着拉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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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告诉樟寿:他的儿子运水,是一个捕鸟的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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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福庆是海边的农民,在杜浦村,靠租种地主的沙地度活。忙头过去,就上城里来做工了。经一个竹作师傅的介绍,樟寿家里便成了他的老东家。他最擅长的是竹作,村里人都叫他“竹作阿福”;除了做竹作外,收割晒谷,牵砻舂米,各样杂活也都能做。由于勤劳能干,人又老实和气,无论大人小孩都喜欢他。他做竹的细工,如提盒、花盒、编字的考篮,还有“嬉家生”,都十分精致;给樟寿做的“竹鸭蛋”,也是匠心独具,市面上没有卖的。平时,就算他劈篾片、补簟,孩子们也喜欢看。手指,刀子,篾片,参差错落,那是何等的轻快利索!甚至在园子里晒谷,那高高的谷堆也会成为孩子崇拜的目标,一如埃及人眼中的金字塔。早上,他把簟摊开;到了中午,便拉起簟的四角,再使谷集中成堆,重新摊布,教它翻一个面。孩子们把这看做晒谷的正宗,每当看到许多人使用猪八戒式的木钉爬,在簟上爬来爬去,都觉得十分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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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运水来了该有多好!樟寿想:那么,就立刻给他装竹筛去,那么就下雪,整天整天地下……噢,他是怎样一个模样儿呢?像六一、七斤他们吧?也许更能干,他像庆叔……呵不,连庆叔也那么赞叹他,他准能捉到更多更多的鸟……自从庆叔提起运水的名字以后,樟寿便怏怏地整天惦念着海边那个陌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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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曾祖母戴老太太去世了。新年的第二天,他家里又轮到周氏九世祖“佩公”值年祭,于是人来人往,特别哄闹。“佩公祭”资产较多,古铜的祭器又很值钱,加上摆放的大书房比较偏僻,需要有人专门看管。周凤仪正担心分派不出人手,章福庆提议让他的儿子前来帮忙,主人自然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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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鲁瑞告诉樟寿说:运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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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兴得跳起来,飞也似的跑去看。运水正坐在灶头间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着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他很腼腆,怕同别人答话。也许是差不多大小的缘故吧,只是不怕樟寿,没有旁人就一起说话儿。于是不到半天,他们俩便厮混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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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起来,樟寿就到竹作间里去找运水。头一件事,就是要他捕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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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能。要下大雪才好。”运水接着告诉他说,在海边捕鸟时,稻鸡、角鸡、蓝背、鹁鸪等等,什么鸟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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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寿想往不已,不禁说:“要能下雪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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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下雪天也好玩的,”运水笑着说,“夏天,你到海边来,我们就一起捡贝壳去。那贝壳也像鸟毛一样好看呢,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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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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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在我们那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野兽:獾猪,刺猬,还有猹。月亮地下,你听,啦啦地响了,猹在咬瓜了。这时候,你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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